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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树·中国梦

2013年10月11日  来源:神州学人 
  

文/刘烨
  一枕昼眠春有梦,扁舟夜渡海无涛——苏轼
  
  昨天,我又梦见故乡的那棵木棉树了。
  她一如既往地伫立在珠江边。她默默地经历着凛冽江风和瓢泼大雨的冲击,身躯却依然挺拔高大。她苍老的皮肤皲裂开来,盾形的树皮却顽强地生长出来,覆盖住每一个岁月造成的创口。她的叶子已经不算繁盛,叶间却盛放了那么多鲜红的花朵,每一朵都仿佛燃烧的小火炬。她挺拔地站着,举着那一把把火炬,似乎对站在树下的我宣告:无论你在哪里,我依然在这里。
  是的。无论我在哪儿,她都依然在这里。
  我所有的回忆都伴随着她的荫庇。她每一片叶上都记载着我的影像。轻轻摘下一片叶子,朝向阳光——我看得很清楚: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刚出生的我吧,在襁褓里睁着迷迷瞪瞪的眼睛,意识不到身边父母正为一个春天的到来而激动;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刚懂事的我吧,胖胖的,一脸坏笑,正在为越来越不缺零食吃而窃喜;那是(1998年)刚懂得了人间疾苦的我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被洪水围困的父老乡亲而着急,也被不眠不休奋斗在一线的解放军官兵们而感动;那是(2003年)刚上大学的我吧,眉头紧锁,既为自己的学业而劳神,也为战斗在抗非典第一线的亲人们所担忧——自豪,但依然担忧;那是(2006年)刚本科毕业的我吧,满脸喜色,是因为自己又向着前方迈出了一大步,还是得知还在安徽老家务农的伯伯们负担更轻了?那是(2012年)刚做完博士开题报告的我吧,脸上的青涩褪去了不少,目光却依然坚定——虽然这一年外婆离开了,但生活依然要努力继续。
  是的。无论我在哪儿,她都依然在这里。
  我轻轻转身。天空突然降下无数雪白的精灵——盘旋着,喧闹着,充盈着整个天地间。不是雪花,岭南没有白雪;哦,我记得了,那是她的种子。
  木棉树每年都会结好些种子。当他们还年幼,她会轻轻给他们裹上轻柔的棉毯,希望他们平安入睡。然而成熟的季节到来,风起时,种子们还是会离开的。有的种子希冀着树荫外的世界,那里也许有不一样的空气,不一样的风景和不一样的生活;有的种子是为了追寻对于成长的一份梦想,鸟儿的传言中,外面的世界精彩如斯,有着先进的技术和成熟的经验;有的种子听从了兄弟姐妹们的召唤,远方也许也有割舍不断的牵挂;还有的种子并不情愿离开,然而风有时候会猛烈地催促他们:离开了树荫,也许更容易发芽。
  于是他们不得不出发。于是她虽然不舍,还是只好轻轻放手,目送他们随风飞舞,随心降落。风会把他们带到哪儿去呢?
  我的目光紧随着离我最远的那粒种子。他在空中时而轻掠,时而盘旋,时而俯冲,时而纷飞。他的身影划过珠江那日夜不息的江水,掠过洞庭湖,而后越过长江宽广的江面,黄河的九曲回肠,飞临渤海湾。接着飘过乌苏里江,穿越白令海峡,跨过北方那一片广阔的大陆和水域,轻点大西洋西岸的特拉华河水面,然后又被季风推动,向着西方遥远而平静的密歇根湖区飞去……
  然而无论飞得多远,有一个方向永远记得,有一个身影永远熟悉。
  是的,无论他们在哪儿,她都在那里。
  时间在我身边飞速流过,我侧耳倾听——是那颗种子落地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怀念那凛冽的江风?他选择了在密歇根湖西岸降落。1月,在齐膝深的积雪下他默默地生根,成长;3月,万物开始复苏,他也悄悄地探出地面;5月,风信子和郁金香盛开的季节,他长出了第一片嫩芽;6月,空气中充盈着青草和牛群的故事,雁鹅在湖边漫步,他的枝干开始茁壮,树皮开始坚韧;9月,凉风还没有吹起,但大片大片的玉米开始变得金黄,他的叶子也开始更换颜色;10月,南瓜们长得更加硕大,他的叶子开始渐渐飘落,根却扎得更深;12月,风裹着雪花又来拜访,在他身上刮出一个个伤痕,他咬着牙,等待着盾状的树皮慢慢覆盖所有的创痕,等待着严冬的结束,等待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尽管湖边的风越来越大,冬天的雪越积越厚;他却越长越高,根越扎越深。他知道,假以时日,他也会长成一棵像她一样的木棉。假以时日,他的种子们也会成熟,也会随风出发,也会去到那些遥远的地方。
  只是,无论自己多高,多茁壮,有一个方向永远记得,有一个身影永远熟悉。
  无论他在哪儿,她都在那里。
  我缓缓转身。密歇根湖西岸的风景渐渐淡出我的视野,我又回到了故乡的木棉树下。她举着那一把把火炬,微笑地看着我。
  是的,她一直都在。
  抑或是……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离开。
  我上前去拥抱她那皲裂的枝干。却有一阵江风夹着水汽吹来,迷离了我的双眼。我下意识地用力去揉……
  我醒了。
  窗外阳光明媚。银环鸥和紫燕又开始了一天欢快的鸣叫。再过半个小时,我就要坐上班车,向5公里以外的实验室进发了。在那里,有着用惯了的电子显微镜和孵化器,有着尚未处理的数据和图表,有着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有着这些年来的青春和汗水。
  我从窗外收回目光。这已经是我离开故乡,来到美国的第7个年头了。我见过特拉华河奔流的河水,也看过密歇根湖碧蓝的湖面;我感受过大西洋汹涌的浪涛,也在太平洋东岸嶙峋的岩石上远眺过家乡。我已经习惯了见到陌生人时,用英文打招呼,也已经习惯于在饥饿时以汉堡、薯条和比萨饼充饥;我已经不再讶异于熙熙攘攘的车流和冷冷清清的人行道的对比,也不再在购物时把价格乘以汇率;然而午夜梦回时,我依然常常会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笑靥前,回到那棵木棉树下。
  思念,也许是每一个游子心底永恒的主题吧。
  我也已经习惯于被询问:“你为什么来/去美国?”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多理由。老一辈国家领导人为中华之崛起而出国留学的觉悟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而传言中国外的繁华也并不足以让我离开我所深爱的那方水土。其实当年的我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只是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想看看自由女神像是否真如照片中的那么高大,想看看尼亚加拉大瀑布是否真如纪录片里的那么喧嚣奔腾,也想见识电子和计算机业界的世界先进的研究,还想在真正的英语环境中磨练自己的沟通能力。如此而已。
  然而离开了那片树荫,发芽和成长并不那么容易。在新大陆上,旧有的语言和沟通能力显得如此捉襟见肘,好不容易克服了听说读写的困难,金融危机的风暴突然开始席卷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就业职位的减少也影响到高校,导师的突然离职不仅影响了我的学术生涯,也在经济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那段时间我四处奔走想找个地方继续我的研究,每天接收到的却都是坏消息。夜晚,被迷惘和焦躁冲击,然而从梦中醒来,我却总是出奇地平静,因为在梦里,我又看见了故乡的那棵木棉树。她挺立在那里,在现实中,也在我的梦境中。
  终于我来到了密歇根湖畔,在这里我继续着我的研究;终于我看到自己当年的青涩一点点褪去,枝干一点点成型。
  我翻开2012年11月15日的《人民日报》,那上面有着对中国梦的精彩阐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我打开James Truslow Adams的The Epic of America(《美国史诗》),那上面有着对美国梦的准确定义:让我们所有阶层的人民,都应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和劳动过上更好、更富裕和更幸福的生活。我闭上双眼,梦中的木棉树又出现在我眼前。这便是我的梦。一个普通中国留学生的梦。梦里没有那么高屋建瓴的话语,也没有那么绮丽宏伟的景象。梦里只有对故乡那棵木棉树的眷念,还有对成长的渴望和信心。这真的是一个再朴实不过的梦了。
  可是,那眷念仅仅是眷念吗?千百个这样的眷念,是不是就能汇聚成一种叫做凝聚力的信念?那渴望仅仅是对成长的渴望么?是不是也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美好生活的向往,千百个这样的渴望,是不是就能汇聚成一股积极向上的力量?那信心仅仅是对成长的信心吗?是不是秉承了五千年以来的文化,才会有这样的坚忍和不屈的性格,千百个这样的信心,是不是就能创造出下一个辉煌?
  那棵木棉,那棵故乡江边的木棉,那棵久立风霜却擎着火炬,依然挺拔的木棉,那棵让无数种子魂萦梦牵的木棉,真的只是我梦中的那棵木棉吗?(作者系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电子和计算机工程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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