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真好住,绿草如茵,花丛树木成群,空气异常新鲜……太舒服了。我感觉住在那里就像住在《红楼梦》的大观园差不多,当然现代化设备只有比大观园的更好了。但巴黎学生多,宿舍少,所以大学城规定每个人法定只能够住三年,顶多只能赖住多一年,就得搬出去,管你是总统的亲戚。 于是某年夏天,我就搬到了巴黎十三区的一个宿舍里来。这年年底,一个巴黎第十一大学的朋友请我到他们家里晚饭,共度除夕。十一大在巴黎西南郊,大概三、四十公里左右。晚餐的情况大概就不必费笔墨了,都是一些法国过除夕时应节的食品,诸如烟三文鱼,鹅肝酱,鱼子酱之类……当然不能忘记香槟酒了…… 近午夜,W教授开车送我到火车站,之后我搭最后一班火车赶回巴黎。值得纪念的是:这次和W教授之别,竟然是此生的最后一次,后来他因病去世了。 在火车上时,我就开始觉得头晕,恶心,作呕。回到家中,赶紧洗漱,睡到床上去。整夜,翻来覆去地,要不失眠,要不就发三个重复的恶梦,往左面躺时发一种恶梦,往右面躺时发另一种恶梦,平躺时又发第三种恶梦。每每换姿式时,恶梦好象重复原先的,又好象继续刚才的……晕晕沉沉……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觉得必须看看医生才好。 在法国生病必须得挑时候,如果赶上放假,像圣诞节、元旦这样的大日子,医生们的诊所都关门放假去了,没人给你治病的。今天就是元旦,诊所通通关门,我可怎么办好呀? 我知道我这条街右面走不远有一个诊所,我想大概元旦也得开门吧,好不容易晕头转向地摸到那里,人家却说这是一家妇产科诊所,只管生孩子,不治别的病。我还硬求人家,一个护士说,你很像是“食物中毒”,你最好去看某某医院的急诊,没有别的办法。 哦,这是我第一次发生食物中毒的情况,我还没想到食物中毒是这样的。后来得知,原来在法国,大节日的第二天,常常发生很多食物中毒的现象,概因法国节日餐里总有冷冻的烟鱼、鱼子酱等东西,从供应商到顾客家的过程中,很容易发生冷藏链的脱节,因此细菌滋生。而由于私人诊所的放假,(公立)医院里因食物中毒的求诊人数则剧增。 她说的这家医院其实也不远,刚好在我家的这条街往左面走到头,过了马路就是该医院的后门了。经她指路,我晕头晕脑又终于摸到了医院。后门是大开的,不少人及车出出入入。我到了急诊,就费了好大力气,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面对接待的小姐,我尽量地大声说话:……我很头晕……无力……作呕……不舒服……已经一个晚上了,请给我治病…… 接待的小姐忙于应付几个人,她要我的证件登记,然后叫我去走廊里等待看医生。 一进走廊,哗,好多好多人哪!没一个不是严重的病人,都在等着看医生。我迷迷糊糊地等,等啊等,有时恶心到要呻吟……轮啊轮……还轮不到我,好辛苦……从早晨九点来到,直到下午七点多才轮到我!若真是什么急病,可能早就赴上帝之约去了! 我头晕,整天没吃东西,没喝水,非常疲倦,没病都等出病来(注:法国的急诊病人无医生准许,不可饮食)。 终于轮到我了,好在医生虽然很年轻,但很和蔼可亲,也很认真,给我验了半天,又验尿,又抽血,还往我嘴里喷了一种很苦的液体测量心脏、血压什么的,又弄得我作呕……最后他确诊到:你是轻微食物中毒,多喝水就可以了——就这么简单! 加一句:以后我就知道了,在法国的医院急诊,不是病死,也会被饿死、渴死,或者被一连串的检查折磨死的。没死去的,多数都是因为病情很轻而已——我这样说,玩笑肯定是开大了,如果登法文报纸或博客的话,还不定会引起什么效应呢!不过这是我的感想,我的言论自由权。谁让我碰上了呢? 回头说在急诊室,我虚弱地告诉医生,从早晨九点来等,昨夜凌晨起到现在我还没吃没喝呢,护士们不准我进食。于是他就给了我一杯葡萄糖水,喝下去,马上就觉得好多了。之后医生说你可以回家,他就去看别的病人去了。一个护士过来跟我办出院手续,她要我家的电话号码,她说根据规定,来急诊的人出院时必须有家人陪同才行。 啊,我告诉她我单身,没有家人,没人来接。我说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回家,而且家就在同一条街上,横过一条马路,走五分钟就到了。她说:不行,没有家人,那得叫朋友来接。 这使我很为难。当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我怎么能叫一个住在郊外的好朋友黑灯瞎火地开车来到巴黎(已经没有地铁了),把已经感觉很好的我,从医院送到几步远的家中呢?于是,我一口咬定没有朋友来接我,我必须自己回去,而且马上回去,因为我开始感到肚子非常非常地饿了。 争论了老半天,她又去找上司商量,在我签了一张“医院免责声明”之后,才肯放我出来。 这时已经将近半夜,我一整天没进食,食物的中毒大概已经过去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赫然觉得很有精神,只是非常地饿。 我连跑带颠地来到后门。呀?后门关了! 这时,一个女孩背着一个大袋子也从昏暗的灯光下走过来,她看到后门关了,也大叹,唉,后门应该午夜才关,现在还差15分钟,他们怎么就关上了! 法国人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机构,都是提前15分钟就关门的。如果你想在关门之前办一件事情,就比上火星还难。 她和我一样也住在后门的附近,于是问她是否知道附近有没有其他的门,她说没有,我们必须走正门,那将是很远的路,大概得四、五个地铁站呢,这家医院比大学城还长。而且,到了正门,我还得搭一轮地铁,绕一个大圈才能回到家里。而且很多地铁已经差不多到了停运时间,现在将近午夜,我们走到大门那边的时候,地铁的最后一班车都将已经过了。 这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些绿色垃圾箱。几乎同时,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主意:我们打算爬上这些垃圾箱跃墙出去! 在闲聊中,她说她是护士刚值完班回家,问我是来干什么的,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我是来看急诊的病人,就硬着头皮撒谎说是来看一个朋友的,好在天黑,她看不到我脸红的…… 我们互相帮着爬上垃圾箱。像两个江洋大盗似地,她先看看有没有警察什么的,就先攀上栏杆围墙,然后跳了下去,我把她的大袋子扔给她,接着也赶紧攀上去,又跳了下来。 啊,降落在大街上后,我们都舒了口气,马上就分道扬镳,在寒冷中赶紧跑回家…… 后来我告诉同事ELISE元旦这天发生的事:去看医生的虚弱病人,竟然在晚上跃墙出医院!她笑弯了腰,说:“哦,我的上帝,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虽然离开了大学城,你却仍然奇事百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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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