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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咏兴亡咏落花

2011年02月23日  来源:俄罗斯龙报 
  
  刚读研究生那阵,我发现昆德拉在国内不再流行。一个名叫博胡米尔·赫拉巴尔(Богумил Грабал)的捷克名字进入到我的阅读视野。最初是《河畔小城》,之后是《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过于喧嚣的孤独》。连捷克斯拉夫学研究所的所长也曾经表示,外国人对捷克当代文学的关注首推赫拉巴尔,他被认为是最能够继哈谢克(《好兵帅克》)一降,捷克幽默文学传统的大师。二十世纪是一个不断突破以往小说定义的时代,从卡夫卡、乔伊斯、福克纳到罗伯-格里耶、博尔赫斯……小说成为了一种与美术、电影一样具有先锋气质的作品形式。最近我常在赵凌河先生的课上悲悯二十世纪小说家反叛传统又要迎接杀伐的双重命运,从世界范围看,十八、十九世纪自然主义与写实主义小说所塑造的丝毫毕现的细节描写在影像至上的今天显然不那么流行,那么有没有这样一个作者能够扬弃传统,能够立足于时光的交错点上呢?
  《河畔小城》是一部自传体三部曲小说,《一缕秀发》和《哈乐根的数百万》是以作者为母亲“代笔”,中间的《甜甜的忧伤》则是赫拉巴尔的童年自传,扉页上将作品比作二十世纪捷克民族的“清明上河图。”我不懂捷克语,难以用“美学行话”把握作品,好在《河畔小城》的译者和审校万世荣、劳白、刘星灿和杨乐云是值得信任的捷克语翻译家。阅读《河畔小城》会有来一种奇异的感观享受,像是站在海底循着柱状的天光望向水面,因水的折射与波动,所有漂荡着的舢板、游船、炮舰和花瓣都被再加工,诗意地变形,没有条清缕析结构和硬朗的边角,倾泻进脑门的皆是经无尽的折射而成的凌乱色块和不规则图案。俄裔美国作家安.兰德以为:“情节是文学里一种原始粗俗的东西,就像旋律是音乐里一种原始粗俗的东西一样。”作为二十世纪的小说家,赫拉巴尔作品中的情节性并不十分强烈,故事在他笔下时而流畅,时而絮叨,确实很像人回忆中充满跳跃,有时候要吹嘘一番。所以这本小说好似一阵清风,将尘埃笼罩的布拉格吹开一个口,让人忍不住向内张望。
  《甜甜的忧伤》最受我的钟爱,初读时外甥尚未出生,最近他的行动力和破坏力无以复加,我便抽出这一篇重读。小说开篇小赫拉巴尔从学校跑着去码头找人刺青的场面富于动感和节奏,那绯红的面颊、怦跳的心灵、疾驰的凉风……皆是常日的细腻。赫拉巴尔为自己小说创造了一个捷克语新词汇:pabitele(巴比代尔),以此来概括小说中一种特殊的人物形象,这些小人物善于从现实生活中浪漫地找到欢乐,比如他们对汪洋大海赞叹不已,于是滔滔不绝地神聊起来,没有人听他们说话时,他们便说给自己听。1968年,布拉格之春发生后,赫拉巴尔被迫离开了作家协会,即将付梓的作品也被迫取消。妻子将他安置在了布拉格郊外森林的一幢小木屋里,平静的自然生活似乎也给他的心灵带了平静。他的重要作品几乎都在那一段岁月诞生。在《河畔小城》中,旁观者视角的运用非常普遍,可随手拈来,一点都不比创造某种特殊意象次要,假如意象是花和叶,视角便是枝干。哈维尔认为《河畔小城》是赫拉巴尔创造的赫拉巴尔世界,但是我更倾向于认为是小城鲜活人与物在赫拉巴尔的书中自行获得了生命力,他们不是为了作秀而对话,而是在真实地生活在作品中。传说中有着一百个塔尖的布拉格长期被占领,暴力,流亡,放逐如影随形,这个城市的历史影响了这个国家的思维方式,在多种文化激荡下的合流形成“悖谬”的独特景观:如果痛苦难以承受,不如哂然一笑。 
  世界文学史上历来是城小故事多,马尔克斯的魔幻小镇马孔多、萧红寂寞无奈的呼兰河、废名挥之不去的桃园生涯、巴别尔苦难黑色的敖德萨、舍伍德·安德森的虚妄焦灼的温斯堡、奈保尔的淫荡古怪的米格尔大街……这些小城人不禁屏息凝神,怦然心动。赫拉巴尔笔下的城中小人物,以生活的智慧调侃枯燥、哀伤的生活,他们透过“灵感的钻石孔眼”,带着民族文学特有的伤痛与坚毅将现实折射出大块大块的、斑斓夺目的色彩。纵观赫拉尔巴的一生,他具备一切扣人心弦的小说的三个基本要素:一个中产式无虞的开头--啤酒厂管事的儿子和法学博士;波折至离奇的无产者的情节--半生居住在贫民区并以做粗活谋生;和一个悬疑却形而上的结尾--八十三岁那年从医院五楼轰然而下。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一生都是小人物的赫拉尔巴,究竟是不是因为喂鸽子而失足坠地呢?(作者杨逾涵系文艺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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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