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法式温州话词汇

我去过几次巴黎，印象不错，收获很多，特别是了解自己的母语方面。我听亲戚长辈和我说话，他们的用词说法，仿佛让我重新回到了80年代，很亲切。却也有一些新奇的词汇，让我看到巴黎在他们生活中留下的痕迹。

比如说，“公司店”，我舅妈常常和我说起这个词。等她带我去了一次，我才明白这个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超市”。舅妈出国大约在80年代初，当时普通话中也还没有“超市”这个词，方言更没有。当时赴法的温州人，可能只知道“百货公司”，并不熟悉“超市”。“公司店”的起源，可能是觉得那个地方是商店，但又和他们理解中的“百货公司”不同，因此有所发明。

再比如说，“区份”，这个词汇很有趣，在巴黎亲戚的口中常常出现。他们买房子置业，常常说到这个词，我是根据“身份”来揣测其汉字写法。这背后，同样在词汇上说，身份在温州话和普通话中都有，但是来到巴黎，也许西欧发达国家，同一座城市发展不平衡，不同街区之间的差别很明显。对于当年出国的温州人来说，自己生活的故乡或者中国，基本上还是相对平均的社会。

在西方，现代化之后，观念中的阶级意识还是相当保守，所谓的平等，更多是一种法律和人格上，并非真正的经济和职业上。过去十年，中国房地产的发展，慢慢地帮助人们有了地段的概念，在词汇表达来说，我觉得温州人发明的“区份”，来指代一个区的“身份”，更加形象深刻。

还有一个词，我一直很感兴趣，叫“番人格”。这个词，我犹豫过好久，会不会是“法人格”写法更加准确。事实上，温州人称呼法国人，听起来“法人/番人”似乎都通。温州话，我不是很会说，我说的是瑞安话，亲戚的方言也靠近瑞安话，在瑞安话中，“法”与“番”读音相近。

不过在汉语方言中，有一种“文白异读”的现象。同一个字，所谓文读，就是让这个字在方言中读音靠近普通话，白读，就是按照方言的规律来读这个字。比如，“人”这个字就是瑞安话的文白异读。如果“法人”是法律代表人的意思，“人”是文读，“人民”、“人大”都是这个读音，因为这些词汇都属于比较政治、官方或者正式词汇，读音采用文读。其他的本地日常词汇，比如“大人”、“乡下人”，采用的是白读。你在巴黎找温州人，或者瑞安人念一下这几个词，你马上就知道区别了。

因为“人”的白读读音，我猜想“法人/番人”应该是地道的温州词汇，“法人（代表）”作为一个词进入温州话，也是80年代末期。而且温州话指代具体国家的人，常常会带上“国”，所谓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不会采用两个音节，如“法人”、“影人”。

事实上，欧洲温州人称呼西班牙人、荷兰人、意大利人都叫“法/番人”，在这点“法人”有点太局限了。我曾经在年近百岁的爷爷口中，听说过“番人”，他应该不知道法国、英国的区别。因此所谓的“番人”才是正解，古代汉语中遗留下来的词汇。

那么，“番人格”什么意思？你去问问身边的巴黎温州人吧。

此外，因为早期温州人基本上都不会说普通话，用自己的母语去模仿法语，你大概可以猜测为什么“拉法耶特商场”被称为“老佛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