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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纳河流淌的乡愁

2011年08月02日  来源:中新网 
  

“旅客们请注意,飞机将在半小时后到达巴黎戴高乐机场,请系好安全带”空姐细声细气地广播。我感到心脏开始剧烈地跳,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焦虑使我晕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我日夜梦想的巴黎,我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仅有恐惧。85年中国和法国还不可以直接通电话,要靠一个总机转,费用也高得吓人。玛德琳 结束了北大的课程,回到了巴黎,应该是她来机场接我。可是我只能托人回巴黎时给她打了电话,通知我到达巴黎的日期和航班,毕竟没有直接与她通话,心里没底。

我离开北京时,身上只有300美元,尽管在欧洲这个数不算什么,而在当时的中国是太多的人不敢想的数目。可是,万一没人来接我,这300美元能让我在巴黎过几天?

从飞机走到行李提取处, 我感觉走了整整一个世纪, 腿沉得似拖着铅块。本以为自己对万事无恐, 这时才知道竟是如此软弱。早听说巴黎的戴高乐机场是世界上最现代的机场之一,我却顾不上欣赏。好不容易走到行李提取处,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寻找我的朋友。

玛德琳忠实地站在迎客厅,一脸灿烂的笑容。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发软的双腿开始感到了力量。当年在北戴河举办生日晚会的两个人中就有玛德琳,找到来法的担保人不能不说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如今又是她来巴黎机场接我,对她的感激之情融化在我们紧紧的拥抱中。

离开机场, 我们驱车驶向玛德琳的姐姐家。 四月的巴黎好像比北京暖和些,一路与玛德琳交谈, 顾不上欣赏巴黎,再说,我们的汽车走的是环城路, 真正的巴黎还没看到。 一路车水马龙, 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汽车,禁不住想起小时候坐在马路边数汽车的情景。那时我家住在三里屯外国使馆区,在北京极少能见到汽车的年代,家门前经过的外国驻华使馆的汽车使那条马路变得繁华。今天, 这条马路成了北京一景,两旁酒吧林立, 不说是彻夜灯火通明,坐到凌晨两三点钟的人有的是。

到了玛德琳姐姐家,摆设很普通, 没有我想象的华丽, 大概都是法国电影的镜头给了我错觉。当晚我们要去一个朋友家吃晚饭, 我很兴奋,毫无倦意。洗个澡, 换上干净的衣服。我们来到巴黎市中心。记不住我们走过了哪些街道, 街上的一切使我激动, 有点不相信我真的到了我日夜梦想的巴黎, 周围的人都在讲法语, 那个我费了功夫学会的语言,亲切极了。 这时我才知道, 我早已深深地爱上了巴黎, 这个爱在我不认识它的时候已埋在心底。

路过一个花店,我睁大了眼睛, 在我眼前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我从没见过如此多如此美丽的鲜花簇拥在一起,它们的名字我叫不出几个。一个很绅士的男士抱了一把红玫瑰从花店走出,一脸的喜色,想必他一定与情人有约,共度美好良宵。 都说法国人很浪漫, 这么多的鲜花有市场, 应该是名不虚传。

除了那些鲜花, 巴黎的女人也使我十分惊讶,她们几乎都化了妆,每张脸都很生动, 给巴黎的街道增色不少。85年中国女人的脸还是一片苍白,法国女人的妆化得比较浓, 加上她们本身五官线条分明,我 觉得她们很美。 都说法国女人漂亮, 我想一定是彩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不然在北京我怎么没见过漂亮的法国女人?!如此多的女人统统着妆, 有点像要上台表演。 她们的衣着各自不同, 年轻的充满现代的个性,年老的着色和谐, 很典雅。巴黎的街好似一个大舞台,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兴奋不已。

玛德琳的朋友是法国人,丈夫是日本人。房子不大,但摆设东西合璧得恰到好处, 很温馨。大家开始聊天,话讲得太快,我听不大懂, 路途的疲劳终于使我合上眼睛, 睡着了。一觉醒来, 大家已吃过晚饭,深夜十二点了。给我留的菜在桌上,我狼吞虎咽,快速地扫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凌晨一点我们告别了朋友, 开车返玛德琳姐姐郊外的家。巴黎的夜到处是红灯绿火,这哪里是深夜?酒吧的门都开着,人们坐在街旁, 喝着酒水饮料,不少女人与男人一样抽着烟,人们说着,笑着,巴黎简直是一个不夜城!我酒足饭饱, 再没有路途的疲倦, 睁大眼睛看着巴黎的夜景,非常激动。 在北京,回家稍晚些,就要遭到父亲无休止的唠叨。 现在, 我可以深夜不归,再没有人的唠叨!我从心底涌出一股喜悦。

巴黎的第一天,第一夜,一切都是美好的: 鲜花, 灯火, 美丽的城市,漂亮的女人......

玛德琳正在准备去越南,任法国驻越南使馆的秘书, 我自然不能长住在她姐姐家。幸而在北京认识了比尔, 他答应我出差回到巴黎后, 给我打电话, 可以搬到他家。比尔讲中文, 在巴黎一家运输公司工作, 负责对中国的业务。 他曾在上海教法文, 人长得瘦高, 很斯文。

搬到他家那天, 才知道他的妻子在伦敦工作, 三间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比尔给我一个房间。头晚睡觉前, 我把房门反锁上, 毕竟在北京与比尔仅有一面之交,是美国人杰夫介绍的, 一下子就住在人家, 对比尔的好意不免有些警惕,当时中国人都认为西方男人很轻浮,我虽然对西方人已有所了解,但是那天晚上我依旧对比尔怀有戒心, 尚不知世界上存在实实在在的好人。

比尔每天很晚回家,一般都在12点以后。每天夜里听到他的车声,我就关灯睡觉。早晨他比我起得早,洗过澡就去上班。偶尔周末他在家,我就躲出去。我们一男一女住在同一屋檐下,好似彼此没有任何吸引力。

手中握着南希大学的入学通知书,我决定不再去报到。在巴黎不光我有一个暂时栖身的家,更因为巴黎这个充满文化气氛的国际大都市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去了几个大学,询问注册的事。我一直向往继续学习法国文学,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巴黎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的教授班巴诺,决定作他的学生,攻读硕士学位。在巴黎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意识到头一年是非常艰难的,我必须打工挣钱,但是能够找到什么工作我也没把握。但是我知道至少留在东方语言文学系可以省些力气,拿到学位后继续读博士学位。那时想的是学习几年后回到北京,用所学的知识报效祖国。那时满脑子是爱国主义,认定一个国家强大,他的公民在世界上才有地位,而国家的强大,是靠每个公民对它所尽的责任。我只想尽那份我该尽的责任,这份责任感则是来自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

到巴黎两周后,我收到了父母的回信,爸爸妈妈都写了,妈妈的信足有十几页,我是在一个下午离开家的时候收到的,看到妈妈熟悉的笔迹眼泪立即涌了出来。

妈说后悔没有给我买张飞机票去香港,让我在罗湖受了委屈。说想再给我想办法找些钱或是有人来巴黎时带些东西,以减轻我的负担。字里行间,母爱融融;父亲毕竟是男人,没有婆婆妈妈,只是告诉我,很想念我,鼓励我不畏困难。

大滴的泪珠掉在信纸上,使钢笔字变成一片模糊。当我把信读完,发现自己已走到塞纳河的大桥上。桥上风很大,吹着我满是泪水的面颊。每天去巴黎坐地铁都要经过这座桥,每次都是匆匆走过,此时,我伫立在桥头,想让自己平静一下再走。低头望着灰色的河水,正是那些大文豪对这条河的描写使我迷恋法国。此刻,塞纳河毫无魅力,流淌的只是清冷,是孤伶。

想起小时候与兄弟和朋友一起嬉戏的那条小河,小时候不知道这世界有一个法国,不知道牛排黄油,可是我们幸福得发疯。为什么要认识这个法国?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到巴黎的第一夜,我曾庆幸法国没有父亲的唠叨,多了自由。可是现在我多想听他的唠叨!我开始疯狂地思念北京,它远不如巴黎现代,那里有我的家!北京人与不如巴黎人时髦,但那里有我的亲人!那个下午我在塞纳河桥上站了很久,哭个痛快。当我坐上地铁,看到各种肤色的外国人,我的心又恢复平静,默默地告诫自己:他们与你一样,在巴黎生存,你应该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因为你来自中国。(摘自《通向罗马之路》;作者:旅意华人 胡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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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