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骑士间奏曲中怀旧

由中国歌剧院在世纪剧院演出的意大利歌剧乡村骑士（Cavalleria Rusticana），这个歌剧估计看过的人不多，倒是其第八九场之间的幕间曲（Intermezzo），大概算最脍炙人口的歌剧间奏曲之一了，可以跟Carman （卡门）里的前奏曲和幕间曲比美。这大概是意大利歌剧里面罕有的讲述西西里岛上的故事。跟《卡门》一样，故事纠结着风情，爱恋，荒唐，勾引，背叛，血性和决斗。 故事里，主人公图里杜（Turiddu）从军营归来，没想到心上人劳拉（Lola）已经与马车夫阿费奥（Alfio）结婚。 万念俱灰的图里杜于是桃代李殭，跟另一村女桑图扎（Santuzza）坠入情网，想借此逃避痛苦，却始终旧情难忘，爱的仍然是劳拉，并与之旧情复燃。于是妒火中烧的替代品桑图扎与图里杜和 劳拉大闹，并向劳拉的丈夫阿费奥告密，阿费奥怒不可遏，前来跟 T图里杜寻仇。复活节礼拜后 图里杜和村民们一起走出教堂，唱起那首有名的Brindisi (饮酒歌)，并倒了一杯酒递给阿费奥。阿费奥将酒杯砸到地上， 图里杜在握住阿费奥的手的瞬间，猛然咬住阿费奥的耳朵。两人相约决斗。在《卡门》中，是女主角Carmen 因拒绝否认她爱的是斗牛士Adrian Gans而被深爱她的Jose刺死，而在复活节的狂欢中，却是男主角 Turiddu 在决斗中死去。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的战争，总是这样的惨烈啊。

听这首幕间曲最能勾起我的怀旧情绪的，毫无疑问要数2000年7月的 Statue of Liberty Concert （自由女神音乐会）。当时 Andrea Bocelli （安德烈。波契尼）访问纽约，在那里举行了一场名为 American Dream（美国梦）的个人演唱会，新泽西交响乐团（New Jersey Symphony Orchestra）演奏，指挥Steven Mercurio 应该算他的老搭档了。从他的姓看我怀疑他应该就是意大利裔。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帅哥那舒展、激情而优雅的指挥风格，我不禁想，在这样一个美景良辰，如果是换了大都会歌剧院（Metropolitan Opera Ballet）那个五短身材的胖子David Stivender 来指挥，会不会很煞风景？爱美，或者好色，其实真是人类的天性。

Ana Maria Martinez 和 Sarah Brightman 为音乐会 guest performers。当然Andrea 和Sarah就又共同演唱了那首风靡全世界的 Time to Say Goodbye（告别的时刻）. 这应该是他们第三次合作唱这首歌了。我是在1997年第一次看他们演唱这首歌的，那时侯我在国内的生意失败，没有钱了，当然恋爱也就随之失败，于是逃回纽约，独自舔伤。在那些感伤和沉思的日子里我迷上了 Sarah Brightman 的歌, 迷上了歌剧。音乐代替了爱情，成了疗伤的良药，同时也给我带来了新的爱情。三年过去了，Sarah 的直发变成了卷发，似乎成熟的已经过了头，不复当年在Phantom of the Opera 里Christina 的纯真，甚至也不复有三年前跟 Andrea 一起唱 Time to Say Goodbye 的神韵，而歌还是那个歌，人还是那个人。光阴荏苒，真是让人感喟。可是一转眼，到现在又是九年过去了。九年，不过九年，现在的Andrea Boceli, 已经须发皆白。呜呼，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演唱会实际上是在新泽西的 Liberty State Park 举行的。在纽约的人都知道，去自由女神像可以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在曼哈顿的 South Ferry, 一条就是在Liberty State Park 的 Ferry. 而看曼哈顿的城景，最好就是在Ferry 上看，或者在新泽西隔岸观看。这里我放几张照片，分别是在新泽西的Liberty State Park 和 在 Ferry 上拍的 Lower Manhattan，大家可以对比一下。多少次我在日落前在这里凝视曼哈顿，和Hudson River 与 Eastern River 入海口的风光，心里想着一百多年的风雨，自由女神在这里迎接了多少投奔美国梦的人们。她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高举着火炬，可我要是她，心里会感到孤寂的。十年前我曾想把这么一幅自由女神的照片作为我的个人主页的首页。 照片上也是日落的时光，照片的上半部仍是金色的阳光和蓝天，中间是红色的晚霞，底下的纽约大都会却已沉入漫漫黑夜。无边的高楼中的灯光亮起来了，有如满天的繁星。自由女神高举火炬，目送着落日，俯瞰着黑暗，显得那样的勇敢，执着，孤独和悲凉。太阳走了，她却想用自己的光明来驱散黑暗, 照耀人间。

音乐会正是在日落前的自由女神像前面举行的。搭起的舞台可谓巨大，比后来我纽约在Central Park 看歌剧的舞台要大的多，可是比那舞台巨大的多的是它背后的布景。World Trade Center 的Twin Tower （世贸中心的双子楼）玉树临风般地引领着背后曼哈顿森林般壮观的高楼大厦，落日的余晖打在那些华丽的玻璃上，给她们披上了一道金色的风衣。在蓝色的大海和天空上，几缕晚霞飘映在自由女神像的背后。伴随着浓郁的意大利风情的音乐，在轻柔的海风中，音乐会也慢慢地沉入了夜色，背景几乎是不知不觉地换成了满天的繁星，无数的窗口闪烁着迷一样的灯光，而首当其冲的，还是双子楼。一万两千名各种肤色的人们聚集在这样的舞台前，如醉如痴。世界上那么多最美好的东西，此时此刻都浓缩和展现在这里了，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啊！一年后，随着911的血与火，双子楼不复存在，而这样的Statue of Liberty Concert 也就成为绝响。

幸好当年PBS将这一台节目制作成录像（虽然不全，莎拉的演唱没有收入），而互联网的发展，使得我们可以方便的传播。但由于中国 GFW强大威力，我无法在这里给大家放在 Youtube上的（那个效果好很多），还好有人将视频放到了国内的土豆上，虽然画面小了点不是很清楚，但还是可以将就看。Andrea 演唱了两首饮酒歌，Mascagni 的《乡村骑士》中的饮酒歌是在节目的第三首歌，录像中最后Andrea 跟Ana 合唱的饮酒歌则是Verdi （威尔第）歌剧《茶花女》的。乡村骑士间奏曲跟歌剧中的次序掉了个个， Andrea 唱完 Brindisi 后才演奏，因为没Andrea 什么事，画面竟弄到美国移民的历史记录片去了，真是活活把人气死。

众多的影视作品都将这首间奏曲作为背景音乐。在中国，比较有名的要算《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所谓的《血色浪漫》续集。前者基本上改编自王朔的小说，有着比较浓郁的怀旧情绪，这可以从连续剧的片首曲和片尾曲看得出来。 片首曲是《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片尾曲就是这首乡村骑士间奏曲。另外一个同类的电影，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竟也用了这首间奏曲，简直要算不厌其烦了。看来王朔在所谓的痞子文化后面，也还是会怀旧啊。怀旧真是人类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审美情绪。

好莱坞的影片用这首间奏曲比较有名的要算God Farther III （《教父》第三集）。恰好，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小男孩Vito 逃亡美国的时候，就是经过自由女神进入纽约的爱丽丝岛上的移民海关的。他全家都被黑手党杀害，而且目睹他母亲为保护他逃命而被轰毙，然后他被乡亲们掩护逃出山村，再坐海轮逃到美国。海船进入美国的时候，所有的移民都凝视着迎接他们的自由女神，一如今天的我，一个来自中国的移民，在ferry上和 Liberty State Park上的凝视。

Vito长大了以后成了黑手党的教父并且报了仇。可是造就《教父》深刻的思想性的并非单纯的暴力故事。要评论《教父》也许要另外写一篇影评。总之，信奉法外的正义（很不幸，英文里面，法和正义都是同一个词： Justice）的教父用非常的手段建起了庞大的黑手党帝国。由于拒绝卷入毒品生意，自己被刺险些丧命，此后在惊心动魄的一系列报复和仇杀中，长子被杀，媳妇被杀，女婿叛变。但他康复后却跟仇人和解。他去世后，原来反感家族的黑手党事业的二战退役英雄、三子 Michael， 出于对家族的责任感和爱，继承了教父的位置。 在实施一系列仇杀行动的同时他向女友誓言五年内要将家族带上合法生意的轨道，并由此由纽约向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转移。但是，他的这种努力最后陷于失败。他的爱子 Anthony 醉心音乐，拒绝按照他的期望去学习法律，成为一个律师并继承家业，他只好将家业委托于他的亡兄之子Vincent，一个热衷于复仇的热血愤青。而他的爱女Mary却爱上了这位英俊潇洒的西西里之后。巨大的危险使得 Michael 说服了Vincent 放弃他的爱情，如果他要他的“事业”，也就是教父的位置的话。安排好着一切后，他流着泪，向神父忏悔了自己这一世的罪孽，包括杀死自己所深爱的、背叛了自己的哥哥。他随后向Vincent交出自己的权柄，退出江湖。

影片结尾，Coreleone家族邀请全体亲朋好友观看Anthony主演的《乡村骑士》。被邀的表面上的朋友里面当然也有着暗地角力、互相要置之死地的仇敌。包厢里，走廊上，金钱和势力所引发的扣人心弦的谋杀与台上的情仇爱恨同步进行。冒着寒光的刀枪，飞迸的热血，以及由于“事业”而导致的爱情永诀的泪水，和台上时而悠扬，时而激昂的音乐相交织。同时，各种围绕着金钱的阴谋和凶杀，在世界各地此起彼落。当演出结束，一家人尽享演出成功后的天伦之乐，走出剧院时，刺客最后的枪声响起。子弹射入Michael 和Mary的胸膛，而这位身负重伤的一世枭雄目睹自己最心爱的、美丽而善良的女儿的死去，发出了撕心裂肺、有如豺狼般凄厉的嗥叫。这时候《乡村骑士》间奏曲的音乐响起，镜头叠加着凶杀的现场和如烟的往事，一直流淌到了年迈的Michael，这位昔日辉煌的黑手党帝国的教父，多少年后，孤独地坐在西西里故乡的古堡前； 盛大的婚礼、豪华的Party，与妹妹、女友、女儿一起翩然起舞的欢乐时光，伴随着Mascagni间奏曲那流水般的怀旧旋律（也算是乡音了吧），一幕一幕地从他脑海中流过。最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倒地死去。死的时候，那些他所深爱的人们都不在身边，只有一条小狗陪伴。

山围故国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

夜深还过女墙来。

波澜壮阔、激情澎湃的生命，退潮时原来是这样的寂寞啊。 默默地注视着这一片无奈的，也只有夜深时过来探望的明月了。 （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