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话是“雪夜闭门读禁书”,据说是古人乐趣之一,相当于深夜留学生带着耳机浏览留园。最近两周,英国的雪下得大,一层压一层,断了公路,停了飞机,我侥幸从布里斯托逃回到纽卡斯尔,就被雪堵到了家里。 公寓是三十年代政府的解困房,自己住在最高一层,屋顶上应该堆满了雪;单层旧玻璃,窗户上早晨满是冰霜,白天被暖气化成水,带走了热气。室友为了节省帐单,暖气采取了定时开关。 可以想象,我的内裤、被子和思维基本上都比较保鲜。恰恰我的笔记本也有了故障,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呢? 大学图书馆近在咫尺,走路大概五分钟。我曾经想过每天吃完晚饭,散步到那里,听音乐看录像片。可惜一直没有实现。 两个月前,我意外地在书架上发现很多中文书,有大陆版,台湾版,还有香港版。居然有《中国新文学大系》,《二十四史》,《鲁迅全集》,《资治通鉴》,当时喜出望外,就好像一个因为敏感词遭屏蔽的网站突然又打开了。于是,这几天白天在办公室烤完暖气,回家就看书了。 读旧书,特别是在这样冰天雪地里,就像与失散多年、流亡海外的老友聊天。因为自己的银行卡出了问题,取不了钱,因此买不起酒,而上班归途,要么过了六点,商店关门,或者懒得去买瓶牛奶,结果待客的居然是掺了豆奶的茶。幸好,还有热水袋,把泡茶剩下的热水灌满,到了九点时分,基本上没什么大事在心,就半躺到床上和“老友”聊天了。 上周,我借了几本80年代小说选,两本三四十年代的杂文小说集,两本台湾作家的留英散文集。此外,房间里有的几本圣经,外加一本费正清的《东亚:传统和变革》英文原版,一本英文的《疯狗和英国人》(Mad dogs and Englishmen),作者是我喜爱的英国探险家Ranulph Fiennes,当这些图书齐备,开始了这场寒冬夜行访友的旅程。 把这些书放在一起,我没有打算把哪本确定看完,就是随手翻翻。母亲一度认为我交友无度,就是和刚见面的要饭的都可以聊上半天。读这些书也是,在不同文本和语言中对照穿插,是有讲究的。 据说马克思酷爱数学,常常把解习题当作写作之后的休息,常常把0当作除数去探索数学新定理,伟人大概喝的是咖啡,不吃大蒜,但极富用算盘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的民间科学家的腔调。我一般是中文看累读英文,英文读了换成中文,两个都累了,看一段《圣经》,也是喝威士忌加康师傅绿茶的中国模式。 夜就在窗外,从下午四点到入睡,怕别人打搅了我的清静,一直守着,就没有离开过。你知道人有烟瘾酒瘾,也有夜瘾。当你熟悉了夜的习性,它就变成你的一只大黑犬,偶尔刮过的风,就是它的“呜呜”声,你看了窗外一眼,就摇摇头,低下去了,那原处的灯火就是这只爱犬看主人时候的瞳仁。总之,喜欢上了夜,就会慢慢有瘾,习惯了它在身边,就是不说话,也会知道它在午夜时分会靠得你很近。保罗西蒙不是唱过: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to you again. 看过的书中,费正清先生的《东亚:传统和变革》印象最深。这本书是下雪前一个傍晚在Oxfam花了6.99镑淘来,在我的价格表中,算是旧书中的贵重物品。就是它,精彩之处,让我竟然故态复萌,重新舍得下笔在书上涂涂画画,做注。 比如,他提到跑到陪都重庆去的国民政府,居然当年以保甲为单位搞过乡村自治选举,可惜当时记载不多;而国民党也轰轰烈烈地讨论过“党内民主化”。应了《圣经?传道书》那句“虚空的虚空”,“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翻看那两本三四十年代的杂文小说,国民政府黄金十年(1927-1937),当年的南京,沦陷前的首都,也是大刀阔斧的搞基建,公务员和有钱人热衷炒房买地,连喜欢古董的热情也和今天一样的热衷。 海归回来起初也改学历,托关系,时间久了,变成土鳖,也就开始批评公共汽车不准时,抨击上车人挤人。看起来,我们的文化没断,国情也差不多,甚至认为国情与西方制度的不匹配,不是今天才有,也是传统观点之一。 最有趣的,当年左翼文人批评国民党和自由派的文章,与今天网络评论家的手法和话题基本一致。 假如读旧书,真是老友相逢,谈的往事,却发现与今日并没有不同。这是友谊的稳固的见证,说明过去依然在我们的心中。 另外,世事的退化不前?身在2010年最后一个月的我,突然有一种不愿进入2011年的抵触之情,这心情像被层层大雪压在底下的草,正在慢慢地发芽,四处蔓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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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