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翔舅舅是我妈妈同父异母的日本弟弟。今年10月中旬,刚满62岁的他不幸因肺癌在东京去世,我为这位深爱中国的日本亲人终不能实现他诸多“中国心愿”而深感痛惜。 家翔舅舅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几乎不会说中文。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是几十年前侨居在日本谋生的中国人,他母亲是在中国大连长大的日本人。这样特别的身世让家翔舅舅和中国、和北京密不可分。不管是他来北京,还是我去东京,相聚的时候他总是呼朋唤友,让身边的日本人认识他的中国亲戚,认识中国,感受中国,还坚持把儿子宏树送到北师大留学。每次到东京家翔舅舅家,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听他“汇报”在中文学校的学习成果,他每每认真地捧出工整的作业本给我们看,照着本子一字一句朗读“明月几时有”给我们听,本子上写满了用日语片假名标注的读音。退休后,他为自己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上海一家外国人语言学校学了几个月的中文。不过他对自己的成绩不甚满意,“人老了,记不住了”,不能用中文和自家人交流,他总是摆着手显得很着急。 2008年北京要举办奥运会的消息,叫家翔舅舅激动不已。2008年春节,他带着太太幸子一同来到北京,和我们一起放鞭炮,吃饺子,还顶着刺骨的寒风到鸟巢工地上转了一个多小时。北京的冬天比东京要冷得多,但年满花甲的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半年后,8月份,北京最热的时候,他又带着幸子来到北京,在鸟巢观看了向往已久的奥运会开幕式。他告诉我,在开幕式上奏响中国国歌的那一刻他流泪了,“很好看!太好了!”他比比画画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我真切地感受到,不大会说中文的家翔舅舅,内心深处分明铭刻着不可磨灭的中国印记。 北京奥运会闭幕式时,家翔舅舅又来了,还带来他的朋友、时尚杂志出版人猪股先生。看过闭幕式后,他坚持要我开车带他们去看看我外公70年前曾经的家——东堂子胡同12号。位于东单闹市区的东堂子胡同早已变了模样,“东堂子胡同12号”也已物是人非。但因家翔舅舅幼年时持的是中国护照,这个地址就写在他的护照上,也刻在了他的心里。 毕业于日本庆应大学的家翔舅舅在日本时尚出版界是位成功人士,他工作的“杂志屋”就在东京最繁华的商业区银座。记得他早年间编辑的《ANAN》杂志就是以中国赠给日本的大熊猫安安命名的。几年前,家翔舅舅打算退休后到中国出版一本时尚类杂志,“不为挣钱,只想在中国做点事情”。我为这事曾四处打探,但中国对杂志出版的管理与日本不同,身为日本人的家翔舅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后来,他和朋友一起在香港合作出版了一本中文、日文对照的消费类杂志。遗憾的是我们刚刚收到他寄来的精美的样书,他得病的噩耗便接踵而至。 记得有一次在日本横滨我们一起观看丰田杯足球决赛,眼见一记漂亮的进球被球门弹出,披着毛毯、手拿装有威士忌的小酒壶的家翔舅舅急得大呼小叫,写了“残念”两个汉字给我们看——“残念”在日语中表示“遗憾”。那时的他外向得丝毫没有日本人的含蓄。我想家翔舅舅是带着“残念”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忘不了他贴满中国消息的大剪报本,忘不了他在北京胡同里寻找父亲爱吃的热汤面、涮羊肉时,比画着描述我外公生前如何自己动手炝锅做热汤面,捏着鼻子说羊肉味多膻,忘不了他在北京三里屯酒吧街、酒仙桥798快乐奔走的样子……他说过想在北京四合院里住几天,想在北京听父亲最爱唱的京剧,要找一家中国的时尚杂志打工……可惜这一切计划都随他而去,成了憾事。他拜托我们这些中国亲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一半骨灰带回中国,安放在北京香山脚下父亲的墓穴中。 再次走在东京银座繁华的大街上,三越百货店的铜狮子前已不见家翔舅舅等候的身影和孩子般的笑容,我对他的想念随呼吸一阵阵作痛。家翔舅舅,我的日本亲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带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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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