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旧金山,是除夕午后,广东人称为“年晚”,香港人更扩展为“埋年挨晚”,即所谓“年关”。这里可没有“年年难过年年过”的凄凉氛围,也不十分地普天同庆,毕竟这里是一个以圣诞为正统的洋社会。今天,我主动领下一个任务——买祀神用的烧猪肉。鉴于好几年的经验,今天,这红彤彤的供品,是排长队才买得到的。主事者本来打算从简,改以水煮肉代替,后来觉不妥,夫春节,乃一年中最紧要的祭祀,神明和祖先早已吃惯带崩瓜溜脆之皮的烧猪肉,偷工减料被怪罪怎么办?我自动请缨,保证趁外出慢跑时捎带买下。跑到店前,却倒抽一口冷气,队伍已粗具规模。在阴晦的天色下,跻身其中。看阵势,没有半个小时买不到。
背后的队伍已添上15个人,前面的人也就是20位上下,要命的是移动缓慢,为什么?每个人不买则已,一买就甩出老长的单子,每磅价钱不少于8美元的烧鸭烧猪仿佛是不要白不要的赠品。 雨下起来,细细的,头顶的天,浅蓝,没有乌云。有道“廿年媳妇熬成婆”,40分钟以后,我的老脸粘上雨滴的珍珠超过20颗时,终于移到餐馆橱窗外面,清晰地看到明亮的灯光,柜台前攒动的人头。刀锋的闪烁,操刀师傅油晃晃的手。当然,这些不过是补白,占据视野的,是悬挂着的烧鸭、叉烧、贵妃鸡、白切鸡,还有染成红色的猪舌头。触目的是木砧,中间深深下陷,成为盆地,可想见这些日子它何等忙碌。“——还可以,新移民嘛,哪能要求太高——说实话,这里日子枯燥是枯燥,但是安稳,心里实在——”队伍中一个老年人,以手机回应从彼岸打来的拜年电话,说的是标准的广州话,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回头看他的脸,红润且舒展,足见心态不错。 “为了节省时间,请大家把要买什么告诉我。”店内走出一位手拿一沓纸条的干练女子,她本是管“堂食”的侍应生,今天这非常日子,餐桌都撤下了,老板便吩咐她另找活干。此举无疑是英明的,她一一询问排队者,代他们填好购物单,由顾客交给师傅,免去“沟通”这一层手续。“三只烧鸭,五磅烧肉,要瘦的,三磅半叉烧——”“五磅夹心烧肉,白切鸡两只,一条猪脷——”我惊呼:“我的天,哪一家子今晚吃得下这么多!” 终于走近柜台。抬眼看墙壁上的钟,已耗时1小时10分。前面还有两位女士,一老太太一少妇。老太太矮小,但以勇猛见长,她不迭地吆喝:“我就要那块带肋骨的,对,拜托,全给我!好极了,改天请你饮茶。”少妇买下一只豉油鸡、一条叉烧、一磅烧猪肉,款款走开。她轻柔的嗓音和穿过白色塑料袋把手的动作,却莫名其妙地感动了我。我从中看到生活的世俗魅力。我想象,她是幼时随父母移民的香港人,结婚以后住在这一带。她家里还有丈夫和三四岁大的儿子,大早,她轻轻掩上家门,走进寒气,来这里排队。 我买下一块烧猪肉,才花了11块多。兴冲冲地回到家,衣服湿得差不多了,但是,外卖盒里的烧猪肉,皮还是崩瓜溜脆的,我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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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