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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回归同是路,画里画外各千秋

2012年01月04日  来源:欧洲时报 
  

高朋才30出头,算是海外温商的后起之秀。但他性情沉稳,说话慢条斯理,不鼓噪,不喧哗,倒像人到中年那种已经定下来的状态。在阿姆斯特丹到海牙的高速路上,他开着他的黑色奥迪,跟坐在旁边的我讲叙属于他自己的经历。都说年轻的日子是挥霍青春的日子,是激情,是浪漫,在他身上似乎更多一些写实的姿态。照理,他是一个从小学画的孩子,多少该有点艺术家的狂放不羁吧,可他没有,他只给你踏实,靠谱的感觉。

所以,对他的探究用常态的临摹显然不行。

温大与荷兰艺院——高朋最终去了未知的荷兰

高朋学画是自己的意愿,如果小孩也有意愿的话。那年,他不满6岁,看到大杂院里比他大的邻居小孩用彩笔在纸上涂涂抹抹,觉得非常有意思,就对爸爸妈妈说,我也要画画。妈妈是小学教师,望子成龙的心一点都不比别的妈妈差,自然喜出望外,为他找了周末儿童美术班,倾心打造小小画童。从四幼到建设小学到六中,一条正规教育之外的学画之路再没间歇地走了下来。

高朋学画是本能的爱好,又有天赋,所以在当时的温州画童中小有名气,曾与几个小画友一道被称为五虎将。本来,初中毕业要去杭州考国美附中的,凭他10多年的苦功,命中率和绝对值都很高,但父母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把他小小年纪独自放到外地去。高朋从小就是听话的孩子,便留在父母身边,乖乖入了技校美术班,为高考做准备。技校美术班对他恰是一汪浅水,凫游轻松,他门门功课夺冠,画作也频频参展,没少获奖。

3年转眼过去,高朋轻而易举被温大美术系录取。温大老师放出话,来当班长吧,你是可以造就的。温州画界圈子小,老师对他了如指掌。

然而他没接茬。不是他看不上温大,而是他同时有了荷兰艺术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学校在阿姆斯特丹,第一次招收荷中交流学生。来华的招生代表里有早年去了荷兰的温籍学长。高朋跃跃欲试,却又怯场,学长鼓励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去试试可惜了。便去报考,除了面试,还把一路上来的文化课成绩单、画作等资料整出厚厚一叠交由招生代表带出去。

那些画作有着多年的刻苦磨砺,可圈可点,获得荷兰校方赏识。专业通过后,系里洋老师又专门打来越洋电话,口试他的英语基础,因为教学语言不是荷文而是英文。他的英语并不怎样,好在当时学校对托福、雅思成绩不像现在这般注重,看在专业好的份上,学校录取了他。

20岁,在父母眼里仍是个大孩子。然而这次爸妈既不怂恿也不阻拦,而把选择权交给他自己。于是高朋一手一张录取通知书——温大,阿姆斯特丹艺术学院,在两个掌心翻飞。什么是年轻,年轻就是对未知充满探索的激情。高朋最终选了未知的荷兰,当然也与心中的丰碑梵高的召唤不无干系。

1998年,高朋飞赴荷兰留学。签证签了大半年,让他的行程稍有滞后。

 

画家与商人——选择是痛苦而无奈的

高朋最终没能战胜自己,扔了画笔。

荷兰,阿姆斯特丹,艺术学院都给从未出过远门的高朋无比的新奇。他像一只羽翼刚开始丰满的鹏鸟,每过一处,都留下清丽的啼声。学校对他们这一拨中国留学生尤其重视和关照,不但为他们提高语言开小灶,一些课程还专门把他们集中起来上小课,诸如艺术史、艺术概论等等,生怕因为语言听说有障碍而跟不上荷兰学生的学习进程。有时,干脆把教学设在博物馆,一张张画、一位位画家、一个个画派现场授课,让他们更直接地体会,更感性地领悟。

高朋原以为专业课对自己并不难,6岁开始跟老师学画,已有15年历史,基本功扎实着呢。可欧洲老师与中国老师太不一样了,欧洲老师说,你画得再像,能像过摄影,像过图片仿真吗?人们欣赏一幅画作,不是看它的基本功,而是通过美感,看它叙述的故事、表达的思想以及内在的诉求。老师的话颠覆了温州小城给予高朋以一贯之的灌输,他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原点,专业财富遗失殆尽。

高朋所选的专业是纯艺术,学成后的趋向或当画家,或当老师。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画画,不会再做别的什么事了,这时才发现其实并不尽然。青春期的小伙子于是多少有些郁闷,有些彷徨。

当然,70后80后这一代人要比前辈人想象的现实多了,高朋几乎没来得及郁闷彷徨,生活的又一只手就把他拽向更现实的那一个层面。没错,他是荷中第一拨交流学生,上得也不是私立学校,学资不贵,家里也供得起他。但生活所需这一摊费用,他不希望依赖父母。他是独立的,也不属于富二代,他想他已经过了18岁,就应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于是他从学校大门走出去,先是周末到中餐馆洗碗,勤工俭学。等语言关过了,再升级做前台侍应生。还兼职荷兰人的杂货铺卖烟卷。所有课余时间全盘交了出去,他甚至没更多的时间来郁闷彷徨。

兴许是温州人基因里本来就多了些经商细胞,高朋居然从餐馆老板手里租下一套大房子,自己蜗居一隅,其余分割出一间间,全部租给本校或外校就读的中国留学生,笃笃定定当了二房东,非但自己免费住,弄好了还能小赚。高朋很快自给有余。挣钱是有快感的,人都这样,越挣钱越想多挣。假期或没课时,高朋又跑去阿姆斯特丹最有名的工艺品街练摊,起早贪黑,人是辛苦,挣的钱也多。

就这样两条腿赶场,把学分修满,提前半年毕了业,拿到艺术学士学位。镀了金,该回国当画家,实现儿时的夙愿时,高朋犹豫起来,他发现当不当画家这个职业选择早在不知不觉中失却了定力。他想留下来,但前提是放弃当画家,做商人。选择是痛苦而无奈的。高朋最终没能战胜自己,扔了画笔。

为了学生签证得到延续,本想报读硕士,但学费昂贵,读不起。只好随便报个设计管理专业,只为有个留在荷兰的理由。如此目的自然学不到什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干脆放下身段转入商界。先是买辆车,独自摆摊做工艺品生意,忙不过来时,大房子里同住的留学生室友也会常常被他抓差,打下手。他把吃苦当乐趣,奋斗当目标,做个小摊主也自得其乐。同时兼职给旅行社当导游,偶尔也会带团去周边国家兜一圈。

机遇悄然而至。

那次,高朋带团导游荷兰,一位中国游客提出不参观景点,要去实地考察生意上的事。轮到旅行团自由购物那天,高朋恰巧有空,便开车陪他去。说是考察,其实就是寻找有可能进口的生羊皮货源。比如名闻遐迩的意大利皮制品,原始资源其实来自欧洲本土,到中国一进一出兜一圈只为规避高污染生皮制作环节。洋人不肯脏了本土,就可着劲污染愿打愿挨的发展中国家。这事听起来很不舒服,但中国人就乐意这样满地找牙,有什么办法。

当初的高朋不懂羊皮,更不清楚欧洲的皮制品原料多数是进口中国制作加工后再返回去的。他先把那位老板带到牧场,牧场主回说他们不卖羊皮只卖全羊,卖给屠宰场。顺藤摸瓜追到屠宰场,屠宰场经理摊开两手耸着肩膀说,很遗憾,我们只管宰羊,羊皮向来都由皮商收走的。便问皮商在哪里,要了地址,开车接着找。一直到黄昏,果然找到下家。这下家其实依然不是终端,他只是各处收罗生羊皮,兜售给总经销商。听荷兰人这么一说,中国老板立马半道里拦截,说你卖给我,肯定给你好价钱。好价钱谁不要,荷兰皮商兴趣大增。便坐下来谈,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一桩生意搞定。

回阿姆斯特丹一路上,车在灯海里穿行,中国老板眉飞色舞,盛情相邀帮了大忙的高朋加盟做他的中介,高朋欣然允诺,从此介入生皮原料进出口行业。

出走与回归——高朋最终没有入籍,并做出决定,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全家搬迁回国

在荷兰挣钱对高朋来说不比学画更难,只要吃苦耐劳脚踏实地,就能挣出一份不愁吃穿的日子来。愁就愁一个身份,签证,居留,没有这张纸,你就没有容身之地,你就什么都不是。

进入恋爱季节的高朋不能无视自己浮萍般飘荡的处境,他想找回这张属于自己的“纸”。先是希腊有朋友愿意帮他在当地申请劳工居留,他汇过去一笔赚来的辛苦钱作为名义上的签工所需,申请获准。然而获准又能怎样?人在荷兰,希腊那边一直花钱纳税签工终归不是长远之计,结果还是半途而废。

后来意大利开始移民大赦,欧洲各国无纸张温州移民蜂拥而至,希望得到一份合法定居的保证。高朋也不例外,去罗马待了仨月,找熟识的老板,掏钱签工,申办劳工居留,全套程序走了个遍,好不容易有了一张获准打工一年的居留卡。仅一年,还限于意大利,对高朋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喜欢荷兰,意大利如果做不了长期跳板,不要也罢。潜回阿姆斯特丹,高朋继续摆摊当导游做羊皮进出口中介,继续不合法地穿行在郁金香国度,再未涉足地中海沿岸。而这些年赚来的辛苦钱也通通扔在了这些办了废废了办的纸张上。

幸好有爱情滋润,高朋不被承认的日子才有了光明和希望。女友是中国长沙来的留学生,学经济管理,一直以来都是高朋这个二房东的房客。年轻人朝夕相处久而生情,自然有了耳鬓厮磨间的山盟海誓。独独没想到的是,爱情竟也是能够拯救生活的。

女友毕业实习后被那家荷兰国际银行录用,不但有了份不错的薪酬,也有了学生签证转为工作签证留在荷兰的合法保障。一对恋人欣喜若狂,当天就去市政厅办了同居手续,高朋因此获得久盼未遂的居留权。真是上天的恩赐啊,一向沉稳的小伙子忍不住在画板上涂抹出绚丽的色彩。女友深知,那是他此刻复杂而欣喜的情绪。

没了身份的羁绊,高朋就像砸碎了镣铐的黑奴,可以自由自在筹谋未来了。他辞了旅行社兼职导游,也不再摆摊做叫卖工艺品的小贩,全身心投入羊皮进出口贸易。他四处奔波验收羊皮,熟悉经营之道,学习如何做个成竹在胸的现代商人。在他公文包里的名单上,欧洲各国的出口商越来越多,中国各地的进口商也成倍递增,生意盘活了,挣钱自然也多。他与同居女友买了车,买了房,小日子过得有点像中产阶级了。唯一遗憾的是,高朋与从小期许的画家越走越远。

远就远吧,这年代,只有商人是不用期许,谁都可以做的。高朋正欲安下心来做商人,没想到的事又来了,同居女友被荷兰银行派往中国杭州工作。也好,相携回国,把该办的人生大事一一完成。杭州3年,高朋做了新郎,做了爸爸,建设着真正意义的小家庭。妻在银行上班,他则两头奔忙,同样经营他的生意。高朋发现,中国早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中国市场大,发展快,几乎遍地是机会,相比荷兰,这里才是创业的新大陆。妻子工作期满,必须回荷兰续职,可夫妻俩都对原籍国依依不舍,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是要回来的。

一家三口重新走在美丽异常的郁金香花径,风车的剪影在夕阳下如梦如幻。妻和幼小的女儿此时已是荷兰籍,高朋也熬到了可以入籍的年限。当曾经朝思暮想的荷兰籍真向他张开欢迎的臂膀时,高朋已然不是原来的心态了。他是注定要回去的,拿一个荷兰护照有意义吗?高朋最终没有入籍荷兰,保持着中国人的原籍,高朋,绝了活之船的航向,驶往心灵希望一生一世都是并做出决定,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全家搬迁回国。

没错,从艺术学院毕业时他曾多么希望一生一世都留在这个美丽的国度,可世界发生了变化,人生便也发生了变化,现代人应当是理性的,随时调整生活之船的航向,按照心的召唤驶往自己该去的那个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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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