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日本地震

签字与客户的会议接近尾声，正进入到最后的议价谈判时，突然整个房间轻微地摇晃了起来。这时是11日下午2点26分。对于居住东京的人们来说，这样的光景再平常不过，所以议价继续进行，只是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对方的视线，转向了左右摇摆的办公家具与摆设的观赏植物。

摇晃的时间比预期地更久，而且力道越来越大，突然间，大家似乎惊觉这次的地震可能超乎自己的想像，一行总共六人一同奔向大楼外的安全逃生梯，然后从三楼快速向一楼直奔。到了大街上，四处已经满是面带惊慌的人群，这时已经是下午2点28分。也许因为正处于办公写字楼集中的“虎之门”地区，周围多是身穿西装头戴安全帽避难的上班族们，大家站在人行道上、停车场上，看着左右剧烈摇晃的一栋栋大楼、行道树与路面号志，而道路上原本行驶着的车辆则全部停在路上，司机们纷纷下车抬头看着同样的光景。

我急着想打电话回公司并确认家人的安否，然而行动电话已经完全无法打通，此时我注意到iPhone上的3G标示，开始试着透过网路联系，从Skype、MSN、Fcebook、Gtalk一直到Twitter，然而得到的第一个回应是来自于台湾友人的慰问。

摇晃已经暂停，我与客户再一次回到写字楼里的办公室后，电视倒塌，桌面一片狼籍。客户决定把议价延期到下周一，所以我与大家道别，再次从逃生梯走回街上。到了街上，第二次强震再次来袭，我一边注意身边大楼是否可能倒塌，一边手持iPhone继续试图联络，同时步行走向前方不远的新桥车站，那里是几线电车路线交汇的大站，我想应该更有可能可以顺利返回公司，至少可以获得的地震相关信息也会多些。

沿途开始听到救护车与消防车四处奔波的警鸣声，人们则默默而快速地移动。到了新桥车站，车站的电视前已经挤满了人，大家正抬头看着东北地区灾害的最新实况转播。整个车站周围则已经坐满了人，所有的电车全部停驶，电话持续不通，除了救护车因为驾驶人的让道之外，其他车辆则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都市的交通机能似乎完全瘫痪。

这时我接到来自于公司的第一个回应，原来刚才大家都避难去了，所以没法注意到来自于互联网的联络，显然，对智能手机的使用训练上还得加强，否则应该可以更早联系得上才是。

公司显然是回不了了，我决定步行前往妻子的公司。她的公司位于以流行时尚闻名的原宿地区的半个地下室，东西多而杂。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是地震发生后一个半小时了，而我依然无法与她取得联系，所以我开始从新桥往虎之门方向，经过赤坂、六本木向原宿地区走去。沿途依旧满是人群，大家或在公交车站前排队，或默默朝同一方向走去，我注意到诸如肯德基、麦当劳等店已经贴出停止营业的告示，面包店里几乎一扫而空，便利商店则继续照常营业，路上偶有大楼掉下玻璃的残迹，已经有警察将其区隔开来，并指挥行人不要靠近。

下午4点30分，电话依旧无法接通，无论是打手机还是打一般电话，正在我心急如焚担心着妻子的安危时，skype上出现了妻子的回应，原来刚才原宿地区的服饰业界的小公司们都依据指示前往小学避难去了，完全无法透过电话取得联系。还好移动互联网还是通的，在除了171留言服务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直接取得联系的情形下，我们亲身体会到了互联网的伟大。我与妻子约定好在涩谷车站会合，她则暂时继续留在公司与其他同仁继续处理与客户之间的业务联系。

下午5点50分前后，我终于抵达涩谷车站，车站已经挤满了无法回家的人们，大家在走道的两旁席地而坐，或把玩手机，或读书，或神情呆滞不知所措。车站大楼的清洁员则继续尽其职守，努力打扫站内环境的清洁。妻子在18点40分左右终于来到了涩谷，我们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开始决定想办法回到我们位于横滨的家。我们首先想尝试的是搭公交车，到了西口公交车车站，至少已经有上千人大排长龙，几得水泄不通。于是我们决定步行大约20公里回家，沿途大家依旧秩序井然地走着，路上依然塞车，不过没有听到任何喇叭声，一切平静如常，更像是每年夏天观赏烟火后大家曲终人散，拖着疲惫身影时的景象。

妻子脚穿高跟，而我则是西装皮鞋加上一身的电子设备，步行了7.5公里抵达自由之丘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两人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找了家提供无线上网的小酒馆，打开电脑连上视频网站后，才亲眼从视频里理解到这次地震灾害给人们带来了多大的损伤。我们算是幸运的，还可以两人结伴走路回家，更多人没办法与家人取得联系，在公司过夜的，走了9小时才回到家的，在机场打地铺的，周遭友人们各自度过了一个惊恐且无助的午后与夜晚。晚上11点30分，我们发现东急东横线已经重新回复行驶，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了归途的后半篇章。

日本是一个与地震一同生存的国家，对于地震的应对，除了科技之外，当然也有很大部分是与文化直接相关的。由于日常训练有素，一般来说，大家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应对的方法，同时也有一定程度心里上的准备。这些部分已经内化成为文化的一部份，而总体地表现在这次对于地震的应对之上。与此同时，在日本社会当中，所谓的“世间体”这个无法被正确翻译成中文的概念，也促使日本人处处表现了他们的节制，使得即使在发生地震海啸如此重大天然灾害时，仍然能够秩序井然，表现出了令人激赏的敬业精神与国民素质。

所谓的“世间体”，指的是一种内化在自己意识里的参考对象，这个想像中具有共同看法、共同价值的参考对象，直接影响了人们对自己行动的判断，也使人们的行动尽可能地趋近于想像中的共同规范。在这次日本东北关东大地震里，我们看到了科技的进步如何降低了人们在灾难当中的惊慌失措，同时也看到了传统“世间体”文化如何使得日本国民们展现了节制、守序、以及相互扶持的精神文化。传统与现代的微妙结合，在此日本国殇之际，依旧是日本这个国家的文化展现。

在地震过后的第二天，福岛第一核电厂发生了爆炸，地震海啸所带来的伤亡人数也不断攀升。看到电视上情感表现一向节制的日本国民痛哭失声地表达对行踪不明亲人的担心与自己的无助时，我感受到这个国家正承受着巨大的苦难。希望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受灾民众的心灵创伤能够早日平复，家园能够早日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