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元国
希腊人的母语当然是希腊语，英语对他们也是外语。一般年轻人在学校都学过英语，所以许多希腊人会说一些英语。但是，希腊人说英语可不那么好懂。他们喜欢用希腊语的音来发英语的音。比如，英语的［p］和［ang］这两个音希腊语都没有，我的朋友姓庞，希腊人叫他[ban]＋[g]，听起来像“半给”,原来希腊语没有［p］，只有［π］（相当于［b］）。也由于这个原因，所以parents叫［barents］；没有［k］，只有［g］，所以key叫［gi:］。至于我们要跟房东签订的房契contract，听起来像“贡德拉”，因为希腊人一定将［tr］分开发音，并且将［r］发成希腊语的舌尖颤音。
那希腊人不是学过英语吗？发这几个音就那么难吗？我们中国人发起来不是很轻松自如吗？首先，习惯使然。希腊语与英语尽管差别很大，但毕竟属于同一语系。希腊语中有许多来自英语的借词，发音则按希腊字母来发音（希腊语单词基本上可以做到按字母发音，故词典不标注音标）。也许是由于这个习惯，一般希腊人往往用希腊字母的音来发英语单词的音，或者遇到不会发的音就用希腊语类似的音来代替，就像我们遇到［la］、［ra］、［na］虽然口头上都可以区分，但是译成汉语时都是“拉”。但是，文化程度很高的人，如有些大学教师甚至驻华大使都讲这样的英语。
我的希腊语老师也是如此。我在雅典大学参加了希腊语强化班。老师叫艾菲，希腊人。她说话语速很快，而其时而希腊语，时而英语。她的发音就是典型的希腊人的方式。听不懂的地方大家只好忍耐着。有个来自伊拉克的学生，由于国内糟糕的局势，迟到了几乎1个月。第一节课，他完全懵了。中间休息时，他向艾菲提了两条建议，一是语速慢一些；二是说英语时像英国人那样发音。大家听了他的问题，都在低下窃笑：这小子入了乡，还没有随俗呢！猜猜艾菲怎么回答，她说的不是英语！她的意思是，我是在用希腊人的发音来说英语呢。
所以，我觉得这里面与其说是一个发音问题，不如说是一个“态度”问题。
我们首先看希腊人对母语的态度。英语里有一句熟语：“It's all Greek to me”——“对我来说，这全是希腊语”——意思是：这个东西深奥难懂。在欧洲的语言当中，希腊语的字母显得很奇特，这对于以英语为母语的来说无疑是第一个拦路虎，加上它的名词、形容词有性、数、格的一套变化，动词要变位，语法比英语难得多，所以它成了深奥难懂的代名词。历史上，拉丁语是从古希腊语变化而来，欧洲许多语言：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几乎都是拉丁语现代分支，英语、德语受了拉丁语极大的影响。总的来看，西方语言源头是古希腊语。当然，现代希腊语又是从古希腊语变化而来。所以，希腊人对自己的语言倍感自豪。
其次，语言承载着文明。古希腊的文明是西方文明的源头之一，哲学、科学、历史、艺术、戏剧、民主制度等等方面的遗产让西方人对希腊心驰神往。欧洲其他国家的人到希腊来，是想到来寻找其文明之根。现代的希腊人完全明白这一点，他们自己说，上帝赐予其他民族种种好东西，唯独忘了希腊人，所以希腊人引以自豪的只有其光辉的历史。来希腊旅游的人，到其众多的美丽海岛领略自然风光的自然不少，但更多的是参观这里遍布全境的历史古迹和考古、历史类博物馆。据说每年来希腊游客数量超过其本国人口。希腊土地贫瘠、矿产缺乏，几乎没有重工业，旅游业的收入在全部收入中举足轻重。
所以，希腊人以自己的文明自豪，更以自己的语言自豪。他们在外国人面前大大方方说希腊语。有的甚至对问路的外国人用英语说，我会说英语，但是我不愿意说。还有的虽然用英语回答了你的问题，有时会来上一句：“希腊语这么优美，你怎么不学着说一说？”
在我们中国，许多公共场所追求双语服务，叫做“与国际接轨”。能说英语让人羡慕不已。可是，在希腊，一切几乎都是希腊语。公汽的站名牌、政府和服务部门的各种表格、手机中服务短信、街道上各种招牌和标识、超市中商品包装几乎全是希腊语。只有旅游景点和博物馆有英语标识，那里的旅游警察（似乎希腊才有这样的警察）会说较为纯正的英语。什么原因？一方面，游客去得最多的当然是旅游景点；另一方面，我们说的“与国际接轨”，差不多是与西方接轨。对于希腊人而言，西方文明的源头在我这里呢！你们来向我“接轨”吧！所以，希腊人有意坚持自己的语言特色，对于我们视之为“国际普通话”的英语不以为然。听说，欧盟好多国家的人对英语也是这个态度。
同英语比较起来，希腊语单词音节要多，显得语速很快。但我似乎觉得，越是有外国人的地方，希腊人讲起希腊语来越起劲，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不懂希腊语的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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