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中共同租房又互为室友的专用词,其译音为“炉煤”。初到纽约,一位以热情著称的学生邀我同住,食宿全免;我自动把我们的关系降格为“亦师亦友”;“师”者已名存实亡,“友”则依赖他人的仁慈,我懒得去考虑前途,一天天地混,因为考虑就生出一大堆麻烦。不久听到严厉告诫“如不独立住出去,我的留学生活将全无意义,不如不出国”。说搬就搬,于是与一班包括老郝在内、来自各地的留学生共居一层楼面;五家公用煤气厕所。与老郝走得近,是因为他曾是中央美院的进修生,毕业后在南京某大学任艺术系主任;此番将去密西西比河流域某校作公派的“学者交流”。他英语差,前途堪忧,生性又是好担忧的那种,然而他以南京特有的卷舌音唤一声台湾房东“何太太”却是十分管用,房东决定免其租金,条件是要老郝把楼层用木板重新分割。老郝免费占用能置一床一桌的“小鸽笼”;门外是他的“给养站”,煤气上永远不死不活炖着一锅汤,煮着整条黄瓜、整只番茄和两个鸡腿。美国超市的鸡腿出了名的味同爵蜡,老郝不免叽咕:“鸡腿子鸡腿子,老是鸡腿子。”老郝颇不能适应现状;每当我敲他“鸽笼”,他也明知敲门者不作他人想,里边总还拿腔拿调拉长一声卷舌音“谁——啊”,直到问清楚才放行。我想到卓别林的《从军梦》,士兵夏洛克向上司报告军情时必须敲门而入,某日司令部已炸成废墟,夏洛克一步跨进去,上司非要他退出去,重新补办敲门仪式。 我们决定去中央公园画肖像挣“开许”(现金);第一次“下海”,另一名画家得知后表示不如陪我同去,我与老郝先到公园树荫下准备“拉客”时,见那位名画家提着画具从远处走来,老郝顿时色变,我不明其因。在回家的地铁中老郝唠叨不休对我道出真情:“我刚才很震惊,1980年在中央美院那位名画家是见不到的,他来美国七年半,今天照样和我一起‘拉客’做生意,在美国还有希望吗?”九月的一天,老郝又上街准备抓紧他留在纽约的末期重重捞一把,结果被警察以阻碍道路通畅罪,与黑人罪犯共处一囚室;此夜正好是中秋之夜,可想老郝的绝望达到了顶点。一位北京乐天派画家竟不敢指认,“你的室友怎么变得一脸苦相,好比来自重灾区“。不久,老郝空出“鸽笼”,孤零零前往马克·吐温的故乡上任。 五年之后传来佳音:老郝的妻儿均已从大陆接来,现定居乔治亚州;一家画廊包下他的全部作品,题材归画廊制定发放;每隔多时老郝驾着厢型车,把包括人物、景物、静物、宠物等各色订件送去画廊,周而复始将他的油画换成支票,他成了美国的纳税人;他的儿子也出道能挣年薪8万,老郝终于苦尽甘来,成为每个奢望被画廊“包养”的画家的美国梦。祸事最终发生:老郝死了!据一位从多伦多驱车前往奔丧的进修班同学向我透露,老郝死于非命。他床垫底下藏着一支枪;在经过有序安排、把银行账户转给家属等万全准备过后,终于用上了这支枪。但老郝死得从容,深得决定自己命运的存在主义哲学的精髓。 相传海洋公园的海豚绝食而亡的现象时有发生,是厌倦了常年做抛物状的表演?!而况自由对于艺术家真可谓不自由毋宁死,但是不要乱作文章!他的杀手多半还是抑郁症。当年老郝所属的进修班是中央美院公认的才子窝,进修班的同学至今仍提到老郝在校时的种种趣事,对于最后一节却讳莫如深。近日一位著名画家、中央美院第X工作室掌门人之一也对我提起他,可见老郝的专业水准堪称了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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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rystal J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