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会法语,要上语言班,学校离家将近3公里,怎么接送儿子就成了一个问题。开车首先被排除,巴黎早晨糟糕的交通,学校门口没有停车位,开车实在是一件麻烦事。公共汽车和地铁都需转一次车,公共汽车要过街换车,刚来巴黎那几天正好看到温州一家三口在人行道上被撞身亡的新闻,心中一直存有恐惧,坐公共汽车自然有些担心。地铁似乎是最佳选择,安全、准时,但是转车的那一站是迷宫般的蒙帕那斯车站,又怕儿子走迷糊了。思前想后,总没有万全之策。最后,儿子的外婆给了主意――走路上学、走路回家,并命我全程陪同。儿子外婆千里授命,哪敢不从,就这样定了下来。 九十月份,昼长夜短,是巴黎最美的时节。白天,秋阳从铁塔背后升起,高挂在天鹅绒般的蓝天,亮白的云团晶莹剔透,塞纳河粼粼的微波泛着金光。夜里则多微雨,那雨多在夜初定、人微梦的时侯飘来,无声无息中把寂静的街巷洗个遍;第二天,打开窗,推开门,保管又是一个温润清新的早晨。牵着儿子的手,帮他背上书包,迎着略微有点刺目的阳光,一路匆匆向学校进发。送他进校门,目送他的身影没入转角的楼梯,盼望他回过头来看看。这才转身离去。 放学后,不急着赶时间,就拣社区小街走。小街隐藏在车水马龙的大道背后,往往都有古老的历史,还保持着几百年以前的面貌,时间在这里似乎会变得缓慢、甚或凝固起来。小街狭长幽静,路面由大小不一的石块连缀着,黑黝发亮,象方格地毯在脚下延伸。两旁是些两三层的老楼,斑驳的墙面覆着浓绿的爬山虎,错落的阳台盛开着怒放的花朵,都不遮住头顶上的一大片蓝天。每条街都有一两家酒吧或者咖啡馆,店外屋檐下,坐满了一排客人,懒懒地晒着太阳。我常怀疑巴黎人是最会经济而悠闲地消磨时光的,我去接儿子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那里,桌上是半杯咖啡;接儿子回来,他们还在那里,桌上的咖啡仍是半杯。儿子好动,常常叫我与他比赛跑步,他先跑,我数到3后再发奋追赶。前赶后追,杂乱的脚步声在小巷回荡,遇到前面有人,那人也早早地站在一边,微笑着看我和儿子跑过去。 进入十一、十二月,还来不及体验叶底秋痕瘦的巴黎式忧郁,气温突然就降了。白天越来越短,雨也多起来,雨细如丝,一下就是两三天。下雨天要比平常时间麻烦一点,我跟儿子各打一把伞,儿子自己背书包,我则还要提一个塑料袋,用来装儿子的鞋,早上到校的时候,把雨靴脱下来换上运动鞋,下午出校门时则又重新换上雨靴。跟儿子比赛跑步渐渐少了下来,因为天黑得早,我的视力不好,儿子体贴我,怕我深一脚浅一脚碰到路边的什么东西。 就一路散漫地走,看看土耳其店的烤肉架是否还冒着热气,书店里那本《Outlaws of the Marsh》(《水浒传》)有没有卖出去,玩具店的橱窗是不是又换了新的玩具。如果换上的是儿子喜欢的玩具,就和儿子一块舔玻璃,看上几分钟。有时候也溜进路边的MONOPRIX,瞎转悠一通,买一瓶饮料,或者什么也不买。夹在两栋老楼之间的那栋小别墅,门前小花园有棵无花果树,每天是必去看望的,树上的果子在一天天变紫,老远就能看见,而不久前那果子还是青的,隐藏在浓绿的树叶里,要仰头努力寻找才能发现。临街角有家李宁专卖店,更是一定要进去的,瞅瞅碰得上熟人不,顺便也看看鞋呀、袜子呀什么的有没有打折,实惠的话就买一两样回去。 毕竟两个大老爷们,逛街只是我们回家历程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时间,我就给儿子讲故事,从《封神演义》地下日行千里的土行孙,讲到《隋唐演义》天下第一大英雄李元霸,听得儿子云里雾里,一脸的神往。记得有人说过,要让儿子服你,一定得有一两件神乎其技的本事,就是打游戏也要比儿子的积分高、装备强。我打游戏不行,植物大战僵尸儿子两年前就打翻版了,我至今还没翻版过。但我讲故事能唬得住儿子。一路讲下去,到关键时刻,就立刻打住,“请听明天分解”,儿子又急又气,抬头一看,不知不觉眼前已是家门了。 中国父母,总有那么一点功利心。既想儿子学好法语,又怕儿子偏废了中国文字,既想儿子吸收法兰西文化的高贵养分,又怕儿子与中国的传统文化隔离。于是,想抓住路上这“宝贵”的时间让儿子背背诗词。为此我没少花功夫。首先,背诵什么样的诗词就大费周章,春病秋愁的不要,怀才不遇的不要,朝云暮雨的不要,晦涩难懂的不要,如此下来,在我浅陋的学识里,可供挑选的诗就不多了。最初从王维和陶潜的诗里选了几首,但儿子就是与我不着调。我认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体现了多么自然的性灵美,儿子却不以为然,非但不认为是美,还认为就是一堆废话。其次,就算说通了愿意背诗了,也要满足他一大通条件,一会是再讲一个故事直到他心满意足,一会是背一首诗就少背几个法语单词,一会是能不能买个玩具。不是把我累得够呛,就是气得够呛,诗歌却还是没有背几首。 后来,事情竟出现了转机。星期六上中文学校,那天教杜甫的诗,老师去过成都,也知道我们是从成都来的,就点名儿子讲讲杜甫草堂。我们成都的家,离杜甫草堂不远。8年前,成都市政府将杜甫草堂正门前的一大片地,拆迁改建为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公园,就是现在的浣花溪公园。晚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常步行一二十分钟到那里散步,来回都必经杜甫草堂。2008年512地震后,有几天躲地震,就在浣花溪公园的露天搭帐篷,离杜甫草堂正门不远。儿子把记忆中有关杜甫草堂的印象,都讲了出来,得到了同学们鼓励的掌声。就在这节课后,儿子学习积极性高涨,自觉自愿要背杜甫的诗。于是,在网上搜索杜甫的资料,讲他的生平、他的诗。我用四川话教儿子,一句一句教,一句一句解释,七八首杜甫的诗不几天他就熟背了。迄今儿子能够背诵的诗词已有30多首(课本里的除外),范围也不止杜甫。这些诗中,他最喜欢的是杜甫那首《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见群殴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飨市远无兼味, 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 隔篱呼取尽余杯。 刚来巴黎有一个傍晚,我们散步到新桥,正好看到夕阳和圆月同挂天空。一边是残照如血,一边是冷月清辉,这浓彩的美景摄人心魄。于是决定在中秋的晚上来新桥看月。中秋那天接了儿子后,我给儿子教了一首新诗,他迄今学到的唯一一首新诗,是陈梦家的《摇船夜歌》: 今夜风静不掀起微波, 小星点亮我的桅杆, 我要撑进银流的天河, 新月张开一片风帆; …… 当夜,河静如练,月凉似水。和儿子、儿子妈妈并立新桥上,不免起了一层惆怅,一层期许:愿这河、这桥,这月、这夜,这情、这景,常留心中,常留梦中,不随那水逝,不随那风逝。(来源:欧洲时报周刊 作者:荣巴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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