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胖妞一样开放

和胖妞住在同一所公寓已经一年多了。公寓里四间房，一人一间，除了我全是西班牙人。一间房东住，经常出差，有时整月不归。另一间在这一年里已经换了三个人住。算下来，除了和爸妈，还没和谁同住过这么长时间，中国人也罢，外国人也罢。这期间，既对胖妞本人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又通过她对西班牙人的精神气质得以管中窥豹。所思所感，浮光掠影，信笔记录，以飨读者。

我刚搬来时，她就面带微笑告诉我，可以向她多学习西班牙语，因为她说话“没口音”。胖妞是北部人，但是从大学毕业开始参加工作到现在，在马德里已经住了十年左右。后来我们家(看，我把公寓已经当成“家”了)搬来了新人，和胖妞来自同一个省份。胖妞说：这个人说话有很浓重的当地口音，虽然他在马德里已经住了五年。我问：既然你俩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为什么他有口音而你没有呢？胖妞镇定道：因为他来自大城市，人多聚集就会有形成特有的口音；我所居住的小镇只有两千多人，离城市又比较远，大家的口音都是从电视里学来的，所以比较标准。这种说法听起来还蛮可信，我想，我没有在小镇生活的经验，她说的也许的确如此。在中国，偏远的小镇固然有口音，那也许是因为电视不够普及吧。

可是相处久了发现了些许端倪。在马德里住久了的人知道，马德里人管自己亲爱的家乡不叫“Madrid”而叫“Madriz”，而且把所有结尾是d的单词一律发成z的音：seguridaz, igualdaz, propiedaz... 这是很典型的马德里口音，胖妞也带有这种口音。可是胖妞住在老家的两个妹妹就没有这种口音，胖妞的同乡也没有，也就是说，胖妞应该是来到马德里之后染上的这种口音。不否认在某地住久了会受当地口音影响，但是胖妞说话带马德里口音，我想还是有深层原因的。

那段时间我开始模仿南部安达卢西亚口音。南部人也许是每天阳光海滩惯了，比较“懒散”，单词结尾的s一律吞掉：dos发成do，tres发成tre，更有甚者把整个音节吞掉：todo发成to，nada发成na. 这种口音成为了西班牙的，至少是马德里人的笑点。就像我们春晚的小品中潘长江、黄宏和敬爱的本山大叔不说东北话就不逗人发笑一样，西班牙的单口相声演员也经常是来自南部，或者竭力模仿南方口音。至于口音为什么能带来笑声，是个值得琢磨的问题。

我开始将其归因于首都人民的优越感。北京人向来以普通话最标准自居，将北京口音与普通话混为一谈。更有甚者，CCTV的播音员也有此趋势，儿化音用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但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首都的口音就不会遭到嘲笑。在德国，口音最接近“德语普通话”的是汉堡，而首都柏林人的口音“ike”也是让人捧腹。究其原因，可能是德国的大中城市发展比较均衡，作为首都也不具备明显的高于其它地区的经济优越性。如果苏北建设的像上海那样繁华，上海人民也就不敢称其为“香雾银”了吧？

每当我像南方人一样吞音时，胖妞就会挺身而出不厌其烦地纠正我。我狡辩说：这样说很好听啊。胖妞说：可这是不标准的。我说：seguridaz, igualdaz, Madriz同样是口音，是不标准的。胖妞就顾左右而言他了。但是胖妞没有意识到，除了口音，马德里人在语法方面也有和她家乡说话方式不同之处。一次我说：Esta manana me he levantado a las 8. 胖妞说：Esta manana me levantéa las 8. 也是正确的。但是胖妞错了。

西语皇家学院规定类似esta manana, este mes, este verano这样的时间状语后应该用现在完成时时态，虽然在某些地区，尤其是拉美，习惯用一般过去时。就是说，虽然你是西班牙人，但可能会受客观因素的影响而讲不够“准确”、“标准”的西语。但另一方面，即便是“准确”、“标准”的语言，也是人为规定的，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的。也许再过一百年，西班牙语普通话就会像现在的安达卢西亚口音一样，甚至将会由阿根廷、哥伦比亚等来决定谁是最“正宗”的口音。所以无论是中国也罢，外国也罢，口音上的优越感都是一个现实存在的问题，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的价值取向。(摘自：西班牙《欧华报》，作者：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