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缕夕阳的余晖打过暗藏在云朵中的晚霞,打过颠倒倾覆恣肆作态的云彩,在屋檐、小巷的背后,悄悄流淌着。封闭的窗扉里,流出一道道不可知的时光。它们——流淌向蓦然而逝的华年,渐行渐远的往事。活生生的生命,在流逝着的阳光下穿行。在这彼得堡的白夜里。 与同学在这白夜下散步,漫步走向透明的夜色里。楼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食品店买一匣香烟,即与一支,面对面抽着。走出巷口,走上涅瓦河边的碎石路。漫步的步伐面对着涅瓦河匆匆流过的水流。涅瓦河的水流变幻着,时常是散散荡荡,渔网织成的纹理荡开漫布在河面上,路过一座座桥基的时候,浪花翻起,浪花时常腾空而微微离开河面。伴着河水的纹理相对走去,口中,低迷婉转的言语;足下,棉软细密的脚步。弹出的烟灰吹开在狂野的河风里。 我们喜欢在白夜里夜游。幽暗的深夜中的街巷,悄无人息,或者走出僻静的小巷,走上大路,城市夜晚明亮起来的街灯恍惚了我们的眼色。古老的街巷的交织里,这就是一座城。默默陈摆的街巷,静悄悄地写在城市的脸上,静悄悄地交叉汇合,街巷就是城市的面颊,城市的面颊上,每每会读取了那城市的符号,和城市中人们生活的方式。 二 俄罗斯人是狂野的,北国的气候造就了他们粗壮的身材,同时,这里大多数时间只有阴沉的天空,只有冰冷的空气,只有狂野的发泄可以弥补那阴郁的气候里的压抑。 一年当中没有些许可以见得到阳光的时日,一个冬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时光,阳光会悄悄经过的。 去年冬天我同样在这里度过,雪片在城市的面颊上游走过整整一个冬天。晚上走在涅瓦大街,漫天张扬凌厉的飞雪,模糊了那橙黄色街灯投向大街的一缕缕视线。 雨雪霏霏,夜色幽远。城市的双眼,是迷幻的。 然而夏天的阳光是对于这座城市的难得的恩赐,这里的夏天不仅仅有阳光,而且阳光是这样的充足。对于一座近邻北极圈的城市,夏天的夜晚天空几乎是不会完完全全黑透的。 夏夜的彻夜未眠的太阳睁着的眼睛,那是光明洞彻的眼睛。一双穿透黑暗的眼眸,下面,天边的云朵,卷曲蒸腾,扭动,伸展。在那湛蓝湛蓝的天空深处。 夏夜的深处,总能抓住一缕暗夜里光明的精灵。静静安卧的霞光是深红色的。伸出双手,追寻一片天边的明黄。它在白夜的天空下暗灰深紫的沙皇林深处,在闪着片片橙黄色光点的河流流淌到地平线的尽头。追寻光明的眼睛,跟随着涅瓦河那一双静静流淌的目光游荡在大地的尽头,我看到,淡蓝色的目光掩盖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淡蓝色的天空,渗透些浅绿的光华。深邃,而且忧郁。 站在桥头、河边。河水茫茫,天空高远。何不融化到这杳杳的夜幕中去呢?浮媚的伤怀,洒向沉默的眼泪,是多余的。 夏日的傍晚,阳光只是微微地偏西。城市的街巷里,两三百年的老房子,粉刷的墙面,浅灰粉黄。傍晚的阳光投射在屋檐下,墙壁上,粉白淡黄的色彩。于是,这傍晚的城市,在这傍晚的阳光下,质感,是嫩嫩的。 只有在这时的城市中的街巷,阳光为它们穿上透明的衣衫。是纱裙么?它们,静静地为流淌的时光唱着大地的歌谣,都是一曲沧桑的歌谣。 白夜里,入夜,日影渐暗了。它渐渐移行到了古巷屋瓦墙砖的后面。街巷的道路上,大片大片深灰的暗紫,恣肆横斜。阳光穿过房屋的遮挡,那暗橙黄色的色块,规整的形姿,端端正正摆上行车道的中心,摆在人行道的边缘。 白夜里,俄罗斯人走进那透明的夜色,手中,一瓶啤酒;口袋里,一盒香烟。狂野的喧嚣是他们的,我们,是只有婉婉的清寂,幽幽的柔腻罢了。 站在喷泉河畔的涅瓦大街上,呼喊着的北风吹过。生涩,而且扬厉。 三 我们在咖啡厅里闲坐,手中一棵香烟。看指尖飘散出的缕缕烟雾,在微风下散开,缓和柔润的烟丝,舒缓地上升,渐渐散成一圈又一圈的螺旋,卷曲扭动着,而后,扭动的螺旋消失隐没在空气里。落地窗前,阳光照进来,背后棕灰色的咖啡厅墙壁,幽深,黯淡,以至使阳光突现出那阳光在空气中游荡扩散的形影和轨迹。座椅茶色,桌子深黑。背后,重金属的旷野的旋律,在其间张扬。 咖啡厅里漫舞着的缕缕烟雾,午后投射下来的阳光,这样宁静而悠远的触目,生命———一条寂然流淌的河水里,丰富了些点滴的色彩。 我们消受得了酒吧间里的陶然。在单调生活里自我营造的些许慰籍里,在当日影倾斜犹灿的白夜下的光明里,在冷峻冰冷的寒夜下数着点点寒星的不眠的深夜里。穿过酒吧间杯器鸣玲的过道,夜晚,黯淡的酒吧间,灯影昏昏,滋味,是怪腻然,而颇显苦涩生厉的了。 我们,端起浓浓的盛沽满一杯明黄的酒杯。酒杯的外壁,渗出蒙蒙的一圈细小的水珠,俄罗斯的啤酒比起国内的啤酒更显得浓酽和苦涩。颤颠的酒杯里,浓酽的液体灌进身体,一股暖流,跟随着流淌的血液,蔓延到身体当中的每一个角落。 酒兴残尽而人散,带着中酒的疲惫,我们散去,各自走向那透明的夜,暂时短聚着的朋友,重又变成暂时散开来的孤单的身影,在这苍茫然淡淡夜色淡淡黎明中的城市里。散去,走向那城市角落中阡陌房屋间各自的居所。 四 夜晚,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食品店依旧营业,但并没有光艳撩人的招牌的灯火投向街道。月光与商家通宵开着的店铺内的灯荧交织的夜色里,依旧有俄罗斯人带着醉意渐行过,醉意里依旧带着狂欢的气息。 街巷就是城市的面颊,城市的面颊依旧,城市的眼眸依旧这样清冷,城市中居存的人们,城市向着他们投以它清寂的目光。 我曾在图书之家淘到一本记取彼得堡城市风貌的老照片图集。从一两百年前的彼得的都城,直到列宁的城市,再到城市历史传承的追寻。两百年前城市照片中的建筑,在现世的城市中依稀可寻。从彼得的都城,再到列宁的城市,再到现今生活着的城市,街巷的样子从未更变,房屋也未曾拆毁而另建。于是,城市街道的生命面前,城市里的人只是匆匆游走在城市中的客人。城市的街道里,衣着时尚的年轻人经过,追逐时尚的中年人经过,过了时的时尚的老人经过,他们见不到城市的变迁,只可以鉴证到这座城市的生命力是这样的顽强。 五 冬天,冬夜里,这时夜色沉了——对于彼得堡来讲冬日里下午四点日影便是倾斜了的。夜色幽远,深藏着些暗紫色的光辉。这时候你不辩了城市里青蓝的天空,忘却了夏日般浓丽的天边的云霞的色彩,投射在我们渐行在泛着阳光的余音的波纹的小河旁的步伐。天空只是阴沉阴沉的,幽蓝深紫。前面店铺的霓虹灯亮亮的艳红色。于是在我们的脑海里,甜腻,幽暗的浓郁,浓浓的苦涩,简直是“浓得化不开”的意蕴。于是那荒芜的积雪飘飞过城市的街巷。站在地铁站口,穿行的城市中的居民来来往往,包裹在厚厚的保暖大衣里,匆匆而过,寒风中雨雪的天空之下,行人阴郁,然而,也常见得到他们当中的雀跃,一片片欢快的精灵跃过我的双眼。 一个穿着臃肿的面包服的老年妇人,步履蹒跚,在跨越堆在马路与人行道间堆叠的雪丘,招呼身边的年轻人过来搀扶自己。地铁站街边的超市门口,深色风衣的年轻人,一群群站在那里,手中一瓶啤酒,手中一支香烟,面对面聊起自己的生活。 我常想着。厚厚的积雪掩盖了城市的土地,苍茫的大雪,寒意,是这样的浓重,城市的角落里,微茫的欢欣与张扬,寂落与愁绪,默默然上演与谢幕。寒意中雪花的精灵,那寒风中悄悄然堆砌的大雪,又悄悄然开化消融,游走向冥然的空间里。城市里,茫茫的人海,十丈的红尘,都是一双深邃肃穆的眼眸,永远注视着苍茫的城市,抓不住的是人海里一个个生命的欢欣与零落。像纷乱的大雪,茫茫然弥散在城市,又茫茫然的消逝。 车辆在半寸厚的积雪的道路上碾压出一道深深的雪沟。行人疏落,三五聊天的路人站在积起一个又一个雪丘的窄窄的人行道上,口中,呼出白白的哈气。落下的雪花在衣袖上落满薄薄一层浅白。 涅瓦河冰封了,临近入海口的宽敞的河面,冰面之上是白莽莽的一片雪原。涅瓦河的游人行走进河面,在冰面的积雪之上留下淡淡的一道渐行向河面深处的足印,沿着足印望去,在浅灰色的足印渐渐消融在雪色中的尽头,一点人影,慢慢走向,视线中那不可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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