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中）与奥运志愿者在一起。
亲历北京奥运会媒体运行
2008年5月25日，我登上了从美国首都华盛顿返回北京的飞机，见证中国圆梦时刻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表。
2003年初，我因为参与北京奥组委委托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的跨学科课题《北京奥运会总体影响评价》（OGGI）而与北京奥运会结下了直接的缘份，几年来，对北京奥运会的跟踪观察更使我产生直接服务奥运会亲身体验北京奥运的愿望。2007年秋天，我赴美做访问学者的计划又让我似乎远离了奥运现场。2008年1月，得知奥组委媒体运行部正在从各机构借调人员，我十分诚挚地递上了申请书，并在一系列的严格审查审批后获得了担任国际广播中心（IBC）大堂副经理的职位，而后又得到中国人民大学、中国驻美使馆教育处、中国留学基金委的大力支持，允许我暂停在美的访问回国服务奥运会，并允许我将剩余的留美访问时间顺延至2008年秋季。两全齐美的完美计划！5月27日，我开始了四个月的亲历奥运之旅，每天两点一线倾情倾力服务奥运、感受奥运，获得了太多难忘的记忆。2008年金秋时节，在美国马里兰大学的五彩校园里回忆奥运故事，我特想说的话就是：“北京奥运，我非常想念你！”
作为参与者，我亲历了IBC的运营。IBC是奥运会电视转播的大本营，是120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广播电视转播商和4000名北京奥运会国际公共电视信号制作人员（他们是北京奥运会电视转播有限公司即BOB的雇员）的总部。IBC场馆运行团队的100多名工作人员和380名中外志愿者代表北京奥组委为这样庞大的一个群体提供从场馆设施、电力保障、通讯技术保障、安全保障、餐饮、交通、验证、医疗服务、设备租赁服务、邮政、快递、报刊亭、旅游、纪念品售卖到媒体咨询的各种服务。IBC大堂的核心工作是为转播商提供各种资讯并接受转播商的各种咨询，而大堂主服务台从7月8日开馆到9月20日运行结束，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实行24小时的服务制度。整个奥运会筹备的紧张状态透过IBC可见一斑。6月，媒体服务、新闻报道誓师动员大会上，刘淇主席反复强调“服务媒体”、“善待媒体”，要求提供特色服务、最好的服务，要求实行“首问负责制”、“零拒绝制”。在场馆例会上，IBC场馆主任沙万泉反复强调“服务媒体，就是服务奥运会，就是服务国家形象。”从我报到的时候起，IBC已经开始“倒排工作计划”，工作节点细化到每天，每个业务口必须按时保质完成工作计划。场馆领导们关心每一个细节，要求一个细节也不能失误。场馆例会的氛围通常比较严肃。场馆主任多次率经理以上人员巡查各口工作进展。主任们严肃的表情一直到奥运会快结束的时候才真正轻松起来。在9月20日的庆功宴上，我跟沙万泉主任开玩笑说：“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观察您的表情。我现在特想写一篇文章就叫‘沙总的奥运表情’。您一直非常严肃，直到奥运会闭幕，我和几个志愿者在BOB技术区碰见您时，才看见您轻松地笑，并跟我们合影留念。”这种严肃紧张充满压力感的氛围在奥运会开幕那天表现尤其明显。所有经理必须在场。有开幕式门票的主任经理们都只能放弃到鸟巢现场看开幕式的机会。设施经理刘三伟路过大堂主服务台时跟我交流两句：我们不断地巡视，一丝都不敢放松。场馆秘书长杨滨源说：“电力是重中之重。要有多种应对电力中断的预案。如果奥运会出现电力问题，我都得从这楼上跳下去。”
作为大堂副经理，我在这样严肃紧张的氛围中，充分调动自己的新闻传播专业背景和语言背景，用心地设计和实施大堂运行方案：起草大堂主服务台媒体咨询服务制度，将善待媒体、服务奥运、传播中国、提升国家形象作为神圣使命，突出“首问负责制”和“零拒绝制度”；起草主服务台服务规范，突出志愿者解决问题能力和整体形象；起草巡视制度，突出发现隐患和问题并及时协调解决；起草礼宾接待制度，突出解说能力和礼仪规范；起草大堂办公室工作制度，突出全力保障为一线提供信息支持与智力支持；起草《IBC服务指南》，突出热情而专业化的媒体服务；起草大堂突发事件应对预案，突出奥组委积极应对的态度与专业的应对能力；设计上百种外宣品的发放方案，突出将珍贵奥运收藏品礼品化并送礼上门，以增强外宣品到达率，增强外宣效果的理念；实施国际志愿者培训与工作协调；实施国内志愿者培训与管理……所有方案都围绕大堂兼有服务平台与国际传播平台双重职能的战略定位设计与实施。
我们尽管在开馆前做了尽可能充分的准备，但服务媒体过程中仍然遇到过比较尴尬的场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开馆之初，一名外国转播商询问St.Regis Hotel的地址，并说，这是家很有名的酒店，我和志愿者都不知道这是哪家酒店，而当时大堂主服务台还没有设置电脑，无法现场立即查询。我一边叫志愿者到大堂办公室的电脑上查询，一边跟这名转播商解释我们可能知道酒店的中文名称但不熟悉英文名称，请他耐心等待一下。他等了一小会儿就说到旁边的BOB Info去问。志愿者拿着查询结果跑出来，我们立即追到那位外国转播商。这时，BOB Info 的工作人员正好把从电脑上查询到的结果交给记者。我也把志愿者的查询结果交给他。他没有表示任何的感谢，只是很生气地说：“她们比你们聪明。你们需要提高你们的知识。”我谢谢他等候，对迟到的查询表示抱歉。这个事件深深地刺激我们改进工作。在各方面的努力下，大堂主服务台当天下午安装了可以上网的电脑，而北京各大酒店的中英文名称对照表也在两天后完成。
转播商的问题和需求五花八门：开幕式时运动员在哪里集合？马拉松的路线图什么时候能拿到？采访申请怎么办理？来IBC接受电视采访的嘉宾来不及办理访客卡能否帮助协调解决？能否有项目资料帮助手语翻译理解项目？现在急需去某个馆但没有车能否帮忙协调？……我们经常需要面对一些没有遇到过的问题，需要从头探询解决问题的路径，而很多时候需要协调不同的部门，不同的场馆。志愿者和经理们都在解决具体问题的过程中丰富经验，提高能力，受益匪浅。有志愿者告诉我说：“至少英语应用能力得到很大提高。以前见到外国人就躲，怕跟他直接交流。现在看到外国人有问题就忍不住想上去帮忙。”在IBC里，各种英语口音对媒体服务者是不小的挑战，但也训练了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听力。
了解北京奥运会媒体运行系统
我直接从事的媒体服务只是媒体运行的很重要但很小的一部分。几个月下来，我对媒体运行这个对中国人来说还很新的概念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全面的了解。媒体运行是为媒体提供采访报道的整个工作环境，各种设施以及服务。奥组委媒体运行部部长孙维佳说：“在我们国家，媒体服务的概念是在奥运会（申办、筹办）第一次提出的，在往届的一些大型活动和大型体育赛事上都有类似的这种服务，但是从来没有把它明确到作为一个独立的职能部门来设，由专门的团队来实施。” 媒体运行系统大致可以划分出四大子系统：1、政策服务系统（Policy service）、2、信息服务系统（information service）；3、设施服务系统（facility service）；4、支持性服务系统（support service）。
政策服务为外国媒体创造宏观环境，令其享受与历届奥运会相同的采访报道政策。孙维佳说：“我们代表媒体与中国各方面打交道，协调要政策。”政策服务最显著的措施是：《北京奥运会及其筹备期间外国记者在华采访规定》。此外，允许外国媒体航拍、在天安门直播、自由采访，允许卫星转播车走街串巷；采访报道设备入关享受专门奥运政策；奥运注册媒体特殊签证政策；允许外国媒体公司在中国开设临时账户；现金入境最大量政策，等等。中国的现行政策为奥运修改了很多，表现出更加开放的姿态。奥运会的开放环境被国际记者感受到了。为四家媒体提供奥运报道的美国记者杰·韦内 (Jay Weiner) 告诉笔者：“有位记者听说某孤儿院的孤儿的父母在监狱中服役，就想亲自去看看，了解实际情况。他去采访了，没有人阻止他去，而且他发现那种传说是不真实的。我们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在街上走，很自由。”
奥运比赛项目多，而且同时进行，媒体很难到达每一个赛场获得一手信息。媒体运行要为媒体提供报道所需的基本素材，提供奥运新闻服务（ONS），其载体就是Info 系统；奥运会Info系统的主要内容，包括：即时引语（Flash Quotes），即运动员最精彩的话；新闻发布会摘要（PC Highlight）；成绩公报（Event Results）；金牌榜；运动员背景；等等。北京奥运会Info 2008 在奥运会历史上第一次请专业的公司来做ONS，并邀请了100个外籍专家和300个国际志愿者（引语记者）参与奥运新闻服务工作，很好地解决了在非英语国家举办奥运会的语言问题。北京奥运会的Info 2008 还克服了以前奥运会的Info系统只能浏览和打印，不能复制粘贴，不能接入记者自己的电脑终端等问题，为记者报道提供了更大的方便。在发稿量上，北京奥运会ONS最多一天发稿800多条，超过雅典一天最多500多条 。
设施服务主要指跟工作直接相关的硬件设施，如场馆设施（工作间，租用空间，工位，混合采访区等）；通讯设施；电视转播线路；无线频率；电力设施，等。设施是媒体运行里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最专业的部分。2008设施服务最大亮点向世界媒体展示了科技奥运：虚拟局域网络传输服务使摄影师在场地可以即拍即传；无线宽带网络技术第一次全面应用于北京奥运会媒体服务。文字记者在赛场看台上就能实现获取信息、写稿、发稿全过程。国际奥委会资深专家、媒体运行顾问理查德·鲍弗里曼说：“这个主新闻中心布局非常合理，设施一流，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所有奥运会主新闻中心中最棒的一个。北京应当为此感到自豪！”
支持性服务指跟工作内容没有直接关系的各种综合服务，如：交通；安保；餐饮；住宿；志愿者服务；语言服务；媒体咨询服务；媒体采访申请受理。罗格在给刘淇的信中指出，北京奥运会最突出的是场馆建设和赛事组织，而媒体服务最突出的是住宿和交通。北京奥运会媒体交通参照雅典并且超越了雅典。雅典在非竞赛日不提供媒体班车服务，但北京奥运会提供了；雅典不给训练场馆提供媒体班车，而北京从7月27日训练场馆向运动员开放起，就提供综合性训练场馆的媒体班车预订服务； IBC交通经理杨景利告诉笔者：“我特别满意，几个原因：无投诉；无任何交通事故；准点率在90%以上。军队志愿者和交通志愿者都表现得非常好。”北京奥运安保采用了“干净区到干净区”（clean to clean）的免安检制度，也是雅典没有的，为记者转换场地节省了时间。支持性服务种类繁多，难以一一列举。
北京奥组委媒体运行部副部长徐济成告诉笔者：“中国没有成熟的媒体运行经验，我们都是记者出身，唯一的长处是我们知道记者的需要。我们学习借鉴，精心制订计划，精心落实，最终取得了相当满意的结果。”
感受国际记者眼中的中国
笔者在跟世界各国的记者交流中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满意”。
9月20日，德国电视台总工程师在IBC的大堂里跟笔者交谈了半个多小时。他说：“我给北京奥运会打98分。中国想向世界证明自己组织重大活动的能力。中国确实做到了。奥运期间采访确实很方便。我的同事在奥运会前就来到北京了，他说奥运会之前的采访环境不如奥运会期间宽松。希望奥运期间的采访政策能够在奥运会后延续。”
一位资深尼日利亚广播记者与他带领的三人报道团队在奥运会期间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大堂办公室门口工作到凌晨三、四点钟，因此与我们有很多的接触和交流，建立了友谊。他说，交通很便利，只有一次迟到了。用网络发广播报道很快，而且大堂公共区域比地下一层办公室里的网速更快。我第一次到中国，还没有时间去观光，但已经感受到中国的新形象。我在天津做报道时，一名志愿者带我去商店买东西，花了两个小时，我给她一点钱表示感谢，她坚决不要。中国人的热情好客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我们在大堂区域工作，亲眼看到中国的志愿者们每天瞪着眼睛到天亮，很辛苦，他们很敬业，很让我们感动。中国运动员太优秀了，席卷了所有金牌，他们应该让点给客人，让多一些人高兴地回家。奥运会结束后，我们有两天的观光活动，但肯定不够。我一定会再来中国。
一位南非广播公司（SABC）记者与笔者也有过多次交谈。他说，IBC的饭菜很好吃，否则我会想家了。媒体班车很方便，只有一次迟到了，我不满意；空气污染应该是有气味的，但这里的空气很新鲜；我从我们国内媒体中看到的中国比我亲眼所见到的中国落后很多。奥运会快结束的时候，我在大堂见到了他刚到北京的妻子。他们将在中国旅行。
8月25日，奥运会闭幕的第二天，笔者与美国记者杰·韦内进行了一次深度访谈。他对北京奥运会的总体评价是：“我参加过7届夏季奥运会和7届冬季奥运会的报道。北京奥运会是最好的一次，特别突出表现在奥运会的组织、交通、技术方面。我住在北京会议中心，非常好。也从来没有听人抱怨过媒体村。唯一的不足是，有的新闻发言人还不是很懂得发言技巧，给人感觉故意回避一些问题，比如在解释观众买不到票和赛场空座位的矛盾时给人感觉还是套话，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无论是平面媒体记者，还是广播电视记者，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记者，还是发达国家记者，他们对奥运会的评价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指向与他们高质量工作和生活密切相关的媒体运行方方面面。他们印象中的中国是他们感同身受的中国。在奥运会期间，中国的开放政策、中国人的职业素养和人文关怀精神被他们捕捉到了，也不同程度影响到他们的中国报道内容。凤凰卫视《新闻今日谈》在10月中旬播出的节目中，资深评论员阮次山分析“法国电视二台近期播出揭批达赖的电视节目让达赖在西方眼里一直正面的形象来了个大转折”的原因时说，是奥运会的影响，是外国记者到中国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中国，一个更真实的中国。
国际奥委会前主席萨马兰奇说：“媒体是一届奥运会是否成功的最终评判者。”而媒体运行部长孙维佳2008年9月23日接受笔者采访时断言：“我们现在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是新闻宣传决定媒体评价；而是媒体运行决定媒体评价。”
作者简介：钟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2007-2008学年美国马里兰大学新闻学院访问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