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远
出发之前一直被感冒折磨着,妈妈甚至担心我是否能撑过10个钟头的飞行。还好,有邻座的老奶奶照顾,平安抵达温哥华,尽管还是有点眩晕和脚软。
对于温哥华的第一印象,并不是美丽,而是纯净。本身就来自一个很精致的城市,所以很难对其他地方有惊艳的感觉。而雨中的温哥华,对当时的我而言,的确有一种别样的纯净和温馨。简朴的房屋(很难说那是建筑)在沥沥细雨的浅斟低唱中安静地熟睡着,轻得透明的空气夹着好闻的青草的香味,舒缓着我已经嗡嗡响了几天的大脑。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微凉的雨滴落到小草上,然后溅到空中,带着清香一滴滴滑落到心里。我就这样软软地靠在车上,享受着初识“伊人”的温柔。
做助教之前估计每个人都会紧张,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尽管在上课之前看过若干遍实验手册,亲手做过学生试验,也旁听过别人的课,但当我真正站在学生面前的时候,仍然会忘词,然后觉得脸上发烧,声音发颤,手脚发软。
第一次做助教的时候,我只感觉到喉咙在喷血,但声音还是小得可怜。3个小时的实验教学似乎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筋疲力尽。而我的学生们也很累:我带有口音的英文、过快的语速和残缺不全的语句结构,让他们不知我之所云,经常是很迷茫地看着我。相同的问题,不同的人会问很多遍。哥哥曾经预祝我“成功愚昧加拿大的孩子们”,我和我的学生们的确是这样彼此折磨着,我“毁人不倦”,他们“被毁”却不能抱怨。
日子久了,互相适应了,我也可以和他们聊聊天,开开玩笑,从彼此折磨到互相鼓励。有的学生会告诉我“You look nice, just don't be so nervous(你很好,不用紧张)”,或者是“You look so tired,you need some rest(你看起来太累了,你需要休息)”。而我会微笑着告诉他们:“Take it easy, you can do it(放松些,你可以的)。”同时我也很感谢这些学生,无论他们的评语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
我在温哥华的第一身份应该是学生。但是,做学生的日子并不比做助教的日子好过多少,虽然会稍微自由一些。
给我们上量子力学的是一位老爷爷,我怀疑他是俄国后裔,至少是带有俄国血统。他带有俄式卷舌音的“spin up, spin down(自旋向上,自旋向下)”让我郁闷了很久,不知道在这卷舌音的后面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当终于开始明白他在讲什么话的时候,就要学着习惯他的“5-second question(小问题)”、“1000-dollar question(重量级问题)”,或是“what I am gonna do is--the following(下面是我要做的)”。
每周1次的量子作业也是痛苦之源,以至于量子作业都成了衡量作业量的单位。来到温哥华的第一个节日是中秋节。当前一年来的老生们在海边赏月的时候,我们几个可怜人却聚在一起讨论量子作业,由此开始了每周一次的quantum party(量子聚会)。
上课的日子总是会排满,有时候凌晨4点赶完作业,5点改完学生的报告,8点开始做助教,11点还得上课,直到下午6点结束实验,回家处理数据,一天的生活总像是在赶场。当然,学有收获也就累有所值了。
修完课,接下来就是泡实验室了。实验室里的日子可以很忙,可以很闲,也可以忙中偷闲。然而,当生活中只剩下了实验,它就成了左右心情的主要因素:有了进展,整个人都是轻快的,天高云淡,神清气爽;进展不顺利的时候,总觉得心里重重的,笑起来都勉强。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学海也无边,只是不能回头,因为回头也找不到岸,而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只能摸索着上下求索了。
一直很羡慕庄子,善生善死,乐生乐死。其实庄子说的也对,人“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及至“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可惜我不是天生就能超脱如此,长大总是要有代价,泪,痛,有时候是血。当印象中依然鲜活的面容在一夜之间随风而逝时,毕竟没有多少人会超脱如庄子,“方箕踞鼓盆而歌”。而心中的有些痛似乎永远都是新鲜的,愈合的伤口会在不经意间被撕开,然后是流血,再一次的疼痛,痛过之后才会想起用《至乐》的理论开导自己。每当想哭的时候,总会自己跑到海边,对着同样的大洋,想着对岸的家人和朋友,然后告诉自己,太平洋不是浅浅的海峡,装得下乡愁和思愁,但不需要更多的眼泪。
痛,然后才会通,这是长大的代价,长大的过程。
很遗憾,在温哥华没有找到芦苇。不过看着大海,尤其是冬天的大海,还是会想起《诗经》中的意象。很快又不知要漂到何处了,所谓“伊人”,会在哪一方水之湄呢?(作者系2011年度“国家优秀自费留学生奖学金”获得者,曾留学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