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樊浩宇
文/郑家欣
对于一个读文学专业的读书人来说,最深的乡愁莫过于对方块字的强烈渴望。母语的意义对我们来说不仅是母亲的语言,而且还是汉语本身就是我们的母亲。
小时候总爱坐在老房子的窗台吹口琴,看着窗下狭窄的小巷和低矮的平房,再眺望远方,总盼望有一天能走出这个市井小世界,看看外面的大世界。感谢上天赐我一点语言天赋,于是我努力学英语,还不够,又学了德语,因为专业关系,又学了点法语、拉丁语、希腊语。在这些语言里我被欧洲文化深深吸引,尤其是德国的思辨精神和严密的逻辑。每每在图书馆、书店淘到外文原著,都爱不释手,但一看价格,又只好忍心放下。
博尔赫斯说:“我想象中的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样子。”来到德国,一进排满两三米高书架的图书馆就很激动。每天从书架前爬梯子到书桌前爬格子,内心充实而满足。走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梦想并不遥远。
然而当过去的梦想成为现实,远方的故乡反而成为了现在的梦想。虽然现在网络发达,随时都可以在网上看到中国的消息,还有微信、微博让我们跨越时区跟亲人朋友随时联系。但是什么都比不上拿起笔在纸上写汉字来得解渴。圣诞前夕,寄出去20张明信片、4封长信。就像里尔克的《秋日》里写的: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游荡,
当着落叶纷飞。
这首诗的孤独寂寞每每读其都让人深有同感,最后几句的读信写信,其实是一种交流的行为,有交流就没有绝对的孤独。微信、微博、电子邮件、视频聊天都是很方便的交流,但是都没有亲手书写来得真切和深入。在周末的下午或者夜深人静时,沏上一壶家乡带来的人参乌龙或小山红种,慢慢整理思绪,听听内心的声音,在昏黄的台灯下,笔尖摩擦着信纸发出沙沙声,时而畅快淋漓,时而凝神静思。观察着一个个汉字从笔下跃出,飘在空中,飞向窗外,就像当年在窗台前口琴吹出的音符,把思念悄悄送走。用文字构建一个想象中的家乡,是孤单苦闷的留学生涯的最好慰藉了。
汉字的美在书法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以前读本科和硕士的时候,老爸每次打电话都敦促我练练字,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一手字写不好怎么说得过去。那时总不以为然,也不在意,反正现在大家都用电脑,写字再好也没人看。当时也不理解老爸对书法的着迷。其实作为一个书法爱好者,他一生有一个遗憾。原来当年他年轻时,曾四处打听、几经波折找到了广东楷书名家麦华三的住址,当时麦华三因知识分子身份受排挤和冷落,住在一个小破屋里,没有人敢跟他。老爸当年一腔热情就冒昧拜访了,没想到大师毫无架子,一看他写的一些字,觉得是个可造之材,给了他一些建议,还送他王羲之的帖子让他临摹,约定下周过来“交作业”点评。老爸受宠若惊,回去彻夜研究字帖,但是后来还是怕惹事没敢再去,之后学艺之路就此停止了。说起当年错过的这段跟书法和大师的渊源,老爸总是心有愧疚和惋惜。跟他当年一起拜访麦华三的还有他的同学吴叔叔,他对楷体不感兴趣,但后来跟了陈景舒——隶书大家吴子复的弟子。吴叔叔经过多年执著的学习,现在也成为造诣颇高的书法家。去年暑假出国前,老爸让我拜师吴叔叔,上了第一节书法启蒙课。他不仅教了正确的执笔姿势、运笔技巧,还讲了很多书法历史,我这才认识了这门汉字艺术的博大精深!
毛笔、书法、宣纸,还有一本《礼器碑》都带到了德国,周末泡茶练字,不仅是一种精神放松,更是传统中国文人的一种精神修炼,所谓君子养浩然之气,作为读书人,首先就是从练字开始。在我们这个埃尔朗根的小城,爱好书法的竟然还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机械专业的同学李晨曦更是学艺多年。他说在德国文房四宝都很难买到,一瓶二手的墨汁竟然要十几欧,价格是国内的10倍。我给他从国内带了一张宣纸,他甚是惊喜,送了我他的一幅字——“宁静致远”。颜体楷书颇显扎实的基本功,端庄雅正。当晨曦的阳光照在我房间墙上的这幅晨曦的字上,宁静旷远的心境豁然开朗。
德国朋友得知我这个爱好,都对这样的传统文化特别感兴趣。一个德语文学专业的同学经常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他爸爸是文理中学的教语文、历史和地理的老师,妈妈是小学语文老师,经常问我中国的情况,还热情邀请我圣诞节去他们家过,这一年除了有传统的烤鹅,还有特别节目——一起学书法!
中国的文字,中国的书法艺术,不仅是我乡愁的寄托,看来还为中德文化交流打开了一个新天地。(作者系德国纽伦堡埃尔朗根大学德语文学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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