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
文图/傅锴
我们是如此熟悉汉字，每天阅读使用，把它当做一种承情载意的工具，却常常忽视汉字本身。但有时在异国文化历史环境中找到汉字的蛛丝马迹，总能重新燃起我们的好奇之心。那些汉字，有的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漂洋过海，散落在异国的某个角落，满身尘埃，等待着被人发现。有些汉字，是随着国人一起走出国门，在异国生存下来，彰显出中国文化的生命力。还有一些，是越来越多学习汉语的外国学生书写的，显示着中文强大的魅力。
我在英国参观游览时，偶尔看到成列物品中有汉字出现时，总会特别留意，仔细询问或阅读资料，设法去找到物品背后的故事。前几天，我在参观纽卡斯尔最古老的学术机构文哲协会时，看到阅读室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人物肖像。画中的人物鼻子高挺，头发微卷，作为背景的书案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书页上隐约可见写着汉字。原来，画中人是第一位将《圣经》完整地翻译成中文的英国传教士马礼逊。《圣经》中文译本的出现，有利于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马礼逊还担任过第一任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的秘书兼翻译。而这位驻华商务监督在与清朝官员频频发生冲突后，在日记里写下，英中之间的贸易矛盾非战争不能解决。果然在律劳卑和马礼逊死后不久，鸦片战争爆发，开始了中国风雨飘摇的近代史。又过了几年，广州一个多次科举落榜的年轻人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建立拜上帝会，发展信徒，于金田起义，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
想着马礼逊曾经给中国历史造成的影响，让我觉得在一个几乎被大家遗忘的角落里与这画像的相遇是多么奇妙的缘分。面对这马礼逊的画像，我努力去辨认画里模糊的汉字。同去的德国教授说她曾经设立一个奖项，如果有人能读出画里的汉字便可获奖。然而2年过去，依然无人领奖。估计，当年画师并不懂汉字，只是模仿汉字的轮廓胡乱涂抹了几笔。这些胡乱涂抹的汉字，就像细小的线索，引领人探索尘封的往事，顺着它，就可以回到我熟悉的文化和历史。
不同于文物古迹上模糊暧昧的汉字，伫立在唐人街的汉字招牌，一个个清晰饱满。走在唐人街，看着一排排汉字，能暂时让人忘却客居异国的身份，感受到回家的温暖。唐人街的热闹，常常让人忘记唐人街最初的出现是由于在种族歧视的政策下，华人只能在特定的区域买卖土地。而如今，中国美食和中国节庆的气氛吸引着当地居民常常光顾唐人街。在英国，是否有唐人街似乎也成了衡量一个城市的标准。那些汉字牌匾似乎在宣扬一种胜利，一种终于在异国的土地上得到接纳的胜利，终于在异国的土地上建立起自己的一方天地的胜利。遒劲的竖、撇、捺似乎要深深地扎根于这方土地，飘逸的点、钩、横又似乎是风中的旌旗，招呼的双手，既展现了中华儿女插枝而活的顽强生命力，又体现了中华儿女的团结友爱。
如果说唐人街的汉字背后是中国人在艰苦的岁月里不得不背井离乡求生存的故事，那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广大留学生迈出国门，他们所到之处留下的汉字更多地体现了一种自豪感。游览剑桥，或许在英国人眼里，那是牛顿的剑桥，是拜伦的剑桥，但中国留学生看到的永远是徐志摩的剑桥。于是那最熟悉不过的诗句，反反复复出现在游客笔记中，笔迹或娟秀或粗犷。中国游客将曾经对剑桥的种种幻想，将终于到达的喜悦倾注笔端，用自己最熟悉的文字来传达。不知道剑桥是否还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中国诗人，是否理解那些游客笔记背后的多情和执著。中国留学生也喜欢赠书法与外国朋友，因为汉字书法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象征。中国人的品格、对世界的理解、处世的态度都体现在一幅幅汉字书法中。
汉字方方正正，看上去整齐稳重，我的一个英国朋友用“优雅”来形容汉字。而复杂的笔画，变化多端的组合又让汉字在外国人眼里多了一层神秘感。越来越多的英国人被这份优雅和神秘吸引，开始学习汉语，辨认汉字。与英国同学讨论汉字，实在是乐趣无穷。在艾玛眼里，每一个汉字都是一幅唯美的画，比如“雪”，就是天空飘着点状的雪花，在地上有三层积雪，这样就不会和“雨”混淆，因为雨不会一层层积起来。在马克眼里，每个汉字都是武侠电影的一个场景，比如“赵”，便是一个人，在土堆旁拿着武器和人厮杀，所以这是三国武将赵云的姓氏。汉字就像一个个谜，艾玛和马克在努力追逐着谜底，但他们追逐的过程却让我这个已经知道谜底的中国人重新去品味谜面。如同在一起生活许久后，突然发现身边的恋人依然有令人惊艳的美丽，依然可以让人找到初相见时的那一份纯粹和心动。
以汉字为线索，一路探索，一路拾起散落在海外的中国文化和历史。在异国他乡的汉字里还能读出中国的变化和发展。而借英国朋友的眼睛重新审视汉字，又能让人收获意外的惊喜。在这捡拾的过程中，我发现，即使身处他乡，最牵动自己的还是那些熟悉的事物。也许出门，真的只是为了回家，一切追寻只不过是一种乡思，而那些在异国背景里的汉字，为我的乡思提供了归宿。（作者系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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