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京辉
我来到戏剧大国俄罗斯做访问学者，东走西看，发现俄罗斯果然戏剧兴旺发达，既没有什么剧本荒，也没有观众流失。在演出季中，每天都有几十台剧目在舞台上争芳斗艳，你可以在莫斯科艺术剧院、小剧院、大剧院观赏原汁原味的古典传统剧目，也可以在西南剧院走近身穿迷彩服、足登军旅靴的叛逆《三姐妹》。在街头戏票售票亭前，常常可以看到排队的人们，这时我就想，戏剧对于俄罗斯人，是不是就像面包、黄油一样成为生活必需品了呢？
莫斯科市大环行公路全长108公里，比北京的五环路还长9公里，圈内全是市区，圈外除了紧邻大环的几个居民小区（类似北京的天通苑）就都属于莫斯科州。莫斯科州是和莫斯科市平级的行政区划。距大环100公里以内，没有庄稼地，全是茂盛的森林，克拉多沃别墅区就在城南50公里的密林之中。夏天，孩子们整天住在别墅里，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没有家庭作业的假期，学校对孩子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大量阅读俄罗斯古典文学作品。
暑假的一个星期天，我又一次来到这里。这一天孩子们要在树林中自己演戏。小区街道的木栅栏上，不时可见到自制的鲜艳海报：工人街剧团，第三届演出季，作者、导演、演员一应俱全。与一般海报不同的是，舞美、服装等项目不是写的谁的名字，而是诸如“玛莎的爸爸”、“米沙的妈妈”之类，令人不由莞尔一笑。
走进我的朋友瓦连京家时，他们一家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做演出前的最后准备。瓦连京是摄影家，他的夫人奥莉娅是莫斯科大学毕业的建筑史专家，专门负责审批莫斯科市文化历史建筑的改建与修缮工程，所以，制作古城堡布景的工作他们当仁不让地揽了下来。布景是卡通风格的典型俄罗斯景观，绿草、蓝天、白云，教堂的穹顶闪着金光。孩子们就要在这个童话般的世界里，把自己想象成童话中的人物。制作服装、布景的材料都是各家各户凑起来的，力气大的家长去搭建舞台，手巧的多忙些针线活。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哼着民歌，而瓦连京则抽空向我介绍了孩子剧团的情况。
别墅区里的孩子平时分散在莫斯科的各个角落，只有到了别墅才有机会碰到一起。平时他们每天骑自行车、游泳、到森林中采蘑菇，晚上读书、看电视。有的家长则把周围几个孩子招呼到一块，给他们补习补习英语。
这天还是一位小朋友的生日，吹灭蜡烛的时候有竖笛伴奏，挺有情调。俄罗斯老百姓的别墅不同于中国富人的别墅，它就是森林里一个简单的小木屋，没什么成本，地皮是国家免费分的，木头是国家批准在树林里砍的，俄罗斯人不仇视野草，所以家门口野草萋萋富有生机。
有一位家长叫列娜，约三十五六岁，与一般俄国妇女不同的是，她有5个孩子，最小的才刚会爬。列娜上大学时就是学生剧团的骨干，排演过不少俄罗斯名剧，毕业后当了中学老师，她的丈夫是一位圣像画家。如今的俄罗斯老教堂如枯木逢春，新教堂似雨后春笋，圣像画家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列娜回家专门照料家庭生活，成了专职太太。
一开始，她只是凭兴趣指挥自己的几个孩子做演戏的游戏，小孩子玩的“过家家”其实就是最初级的戏剧。渐渐地，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们也来凑热闹。家长一看，孩子玩得挺开心，有利于培养孩子开朗的性格和协作精神，还不知不觉中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于是家长们也纷纷加入了排练工作。终于，在1998年夏天，“工人街剧团”隆重推出第一届演出季。
俄罗斯的爱国主义教育和民族传统教育可以说是无所不在。每个村庄都有卫国战争纪念碑，在稍大一点的城市和居民点的街头，经常可以看到摆放着立过战功的飞机、坦克、大炮，连荒无人烟的伏尔加河岸边的一个高坡上还有一架战机昂首欲飞。俄罗斯古典文学更是深入人心，到处都有著名作家的雕像，各种图书数不胜数。这个儿童剧团排练的节目，当然也是极富民族性的作品。第一届演出季是普希金的童话《死公主和七勇士的故事》，第二届是俄罗斯现代著名作家马尔夏克的《猫屋》。这一次演出的是童话剧《海马》，作者叶尔绍夫是普希金的同时代人，他整理出版了大量民间故事，《海马》是叙事长诗，曾得到过普希金的高度赞扬。
我一边同他们聊天，一边帮忙布置舞台。时间过得挺快，演出就要开始了。在列娜家大院子的一角，一排高高的白桦树下，堆放着三四层高低不同的原木，原木上钉上木板，就成了错落有致的舞台。在横拉的粗铁丝上悬挂着背景幕布，还有一些道具摆放在平台前的草地上。
下午3点半，观众三三两两地来到了“剧场”，学龄前儿童挤在第一排，退休的老头儿老太太也忙着找个好座位，而小演员则在列娜的大木屋里抓紧化妆。4点整，导演宣布演出开始，150多名观众热情地鼓起了掌。先是歌队的咏唱，然后小海马、皇帝、士兵、农夫与村姑展开了一段机智的故事，中间还穿插了两段民间舞蹈。20多个小演员中最小的5岁，最大的13岁，在台上有忘词的，有走错路的，但都快乐而认真。家长们在一旁，有的吹笛伴奏，有的跑上跑下换布景、搬道具。说实话，演出水平与中国各地戏校的孩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也根本用不着比。这些孩子的演出，纯粹是自娱自乐，没有任何功利性，真正是“寓教于乐”。小孩子们在台上跑来跑去很快乐，何况他们同时也学会了俄罗斯民歌，知道了人间正道，接受了民族文化，这就是演剧的收获，这才是本体意义上的戏剧！
傍晚，太阳开始躲到大森林的背后，大家在草地上喝酒、吃香肠面包，庆祝“首演成功”。兴奋的小演员们你追我打，还没有从古城堡回到现实世界。也许当他们在日后的岁月里回忆起自己的孩童时代时，这戏台上的古城堡会永远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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