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雪林
有人说他是现今掌握语言最多的中国人,还有人说欧洲的古典语言他都会,他掌握的语言帝国疆域横贯整个欧亚大陆。
简直像是“世外高人”,他掌握的语言种类全部写下来需要半页纸,除了西方现代主要语种——英语、法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希腊语之外,他更着力学习和研究了世界几大文明体的几十种古典语言,如赫梯语、古希腊语、拉丁语、梵语、巴利语、阿维斯特语、古波斯语、古亚美尼亚语、哥特语、古教会斯拉夫语、吐火罗语、苏美尔语、阿卡德语、旧约希伯来语、阿拉美语、乌加里特语……
他就是白钢,2009年取得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印度-日耳曼历史比较语言学专业博士学位,之后,回国任教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因为有了他,复旦大学一下开出古希腊语、拉丁语、苏美尔语、旧约希伯来语等新课程。
白钢自己说:“我学过的语言是比较多,但不会是全世界最多的,就中国国内而言也无法判断是不是最多的,对这么多种语言的精通更谈不上。”
讲出单词背后的文化
在复旦光华楼西辅楼308教室,笔者有幸听了白钢老师一堂课。
这是一门名为《苏美尔语》的选修课,几个女生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她们已经是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其中一名已经直升古典文学研究生的女生说,“白老师太牛了,我们都很崇拜他。”她拿出密密麻麻记着各种语言符号的笔记本告诉记者,“虽然有的语言并不是很懂,但听白老师讲解一个词的变化过程,就能了解这个词背后的文化,这很神奇。”
教室里不超过10个人,白钢也不点名,开始侃侃而谈。提到苏美尔语的单词,他就写到黑板上,由此带出单词的来历和变化。整堂课上,他不停地在黑板上写字,全是像密码一样看不懂的“单词”。
白钢说,苏美尔语是人类已知的最古老的语言,是公元前3000年~前1700年的古典语言,它没有被证明与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具有语言学上的亲缘关系,属于黏着语,它的词由粘在一起的词段组成。
白钢告诉学生,有些语言的解码很偶然,比如古波斯语,这是最早被解码的楔形文字。
1835年,英国业余考古爱好者罗林森在伊朗的贝希斯敦村附近发现了一尊大型摩崖石刻。石刻上半部是一个浮雕,下半部是用三种楔形文字(古波斯语、埃兰语和阿卡德语)写成的铭文。罗林森拓下一片片铭文,开始进行释译工作。
起初,上面的文字根本读不懂,那就只能猜,但是可以肯定石刻是记录皇室的。石刻上有一个名字出现了两次,而在波斯帝国历史上,皇帝名字一样的只有两个人,由此开始推断,层层突破,终于在1845年成功地译解了其中的古波斯语铭文。
在复旦大学,白钢还开设了古希腊语、拉丁语等通识课程。几学期课上下来,他发现,真正选课的学生不多,但来听课的学生却不少,有本科生,有研究生;有文科生,也有理科生。他猜测学生可能觉得语言很难学,但是又对这些语言感兴趣,所以来上他的课。
体会语言学习的乐趣
笔者问白钢:“你会多少种外语?”
“几十种吧,我也说不清楚。”白钢答,又进一步解释,“用得比较多的有十几种语言。”
会这么多语言的白钢,本科读的竟是金融专业。
白钢1995年考入上海财经大学金融系,有空儿就到复旦大学旁听文史哲的课程,结果很快被德国哲学所吸引。于是,他专门到同济大学报了德语班,语言天赋由此逐步被挖掘,“我买了本德语基础语法书,看了之后,语法能跟上了,就想读哲学原著,于是直接上了中级班。”
1999年本科毕业后,白钢如愿前往德国特里尔大学留学。
就这样放弃了金融学,不过白钢笑着说:“金融我也懂一些,蒙不了我。”
听说也有金融机构高薪请他去的,但当时白钢觉得金融学以及经济学无法满足自己对知识学的渴求,于是就转向了哲学和古典学。
时隔若干年,白钢逐渐认识到不能以纯粹知识学的态度来对待具有很强实践特质的金融学。对于优秀人才的吸引力,金融在我们时代就如同思辨之于19世纪一样。
初到特里尔大学,白钢去报名学希腊语,不巧希腊语初级班已经开课,他就改读了拉丁语班。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我反而走了一条捷径——如果我先学希腊语,可能会学不下去,因为希腊语比拉丁语更难。”白刚说,“古典语的语法比现在的语言复杂得多。我通过和拉丁语比对来学习希腊语,才体会到了触类旁通促进语言学习的乐趣。”
在特里尔大学期间,白钢通过旁听,把学校能够提供的各种古典语言课差不多都上遍了。
2005年10月,白钢获得古希腊语文学(主专业)、拉丁语文学(副专业)和哲学(副专业)3个专业的硕士学位。
2009年,白钢在德国柏林自由大学获得印度—日耳曼历史比较语言学专业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目为《古希腊语中的闪米特语系外来词》。
此外,白钢还学会了梵语。他说:“学习梵语后,基本找到了打开整个印欧语系各子语系语言的钥匙。”
后来,他又学习了吐火罗语。白钢说:“吐火罗语解码比较晚,是季羡林的论文指导老师艾米尔·西克(Emil Sieg)教授同西克灵(W. Siegling)先生一起在上世纪20年代才解码的,季老本人也掌握了这门语言。”
说到语言的学习方法,白钢侃侃而谈:“印欧语属于屈折语,具有不同的意义单位,词的内核辗转若干形式,只要掌握了意义单位、音变规律、前后缀,一个学期下来就可以读不算太简单的文本。但必须借用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方法,单纯学理论不行,语法对语法也不行。”
在白钢看来,学习语言,最关键是要持之以恒,付出极大的热情和精力,这样才能克服记忆的难关。另外还要学习一些比较语言学方法,“学过某种语言,在此基础上再学一种语言,一定是触类旁通的。”
在哲学课上“说相声”
白钢认为,学语言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阅读重要文献,懂了这门语言,就可以直接阅读原文文献,而不是翻译文献;二是学习一门语言的类型,以便更快地掌握同类语言的规律。
当年白钢从德国回来,历史系、哲学系、中文系都邀请他加盟。他觉得“到哪个系都可以”。
白刚说:“在学科分化的特征下,整全的视野被瓦解、分散,拆成具体的学科和专业,我在古典的世界里阅读古典作品,古典世界的意义恰恰是把支离破碎的世界回归还原到整体世界。”
因为白钢的语言优势,很多人文学科的老师邀请他一起上课,一起做研究。有一门哲学系的研究生课《古希腊哲学研究》,由哲学系的丁耘老师和白钢一起上。
学生说,整堂课就像说相声一样,丁耘站在讲台中央,白钢坐在第一排旁边,遇到一些原典解读,白钢就站起来解释其中古希腊语中的含义。课很有吸引力,一个大教室坐满了人。
白钢的电子邮箱前缀是kalosagathos,在希腊语里kalos是美,agathos是好,合在一起就是美好,有学生直接叫他Agathos老师。
白钢的书桌上,放着一本本与藏语有关的书,《梵藏汉维摩经》是多种语言对照的,是他托人从境外带回来的,还有一本是《古代西藏碑文研究》。他最近的学术兴趣在藏语佛教文献的阅读。
“终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中国。”白钢说。他希望能够“以中国解释中国,东方解释东方”。
白钢感慨地说:“学习了几十种语言,回过头来看,深切感到最复杂、最精妙、最富表现力的语言是汉语!”
白钢感叹:“能静下来读书的人少了,现在更少了,这是经济逻辑占据支配地位后必然引发的场景。”
这位70后对80后和90后抱有不小的希望,白刚说:“迷信西方理论和价值观恰恰透视出老一辈的不自信,而80后和90后有着不一般的自信,相信他们乃至以后的人,能更自信地对待自己的文化和传统。”
白钢,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1977年出生。1999年获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学士学位,2005年获德国特里尔大学古希腊语文学、拉丁语文学和哲学3个专业的硕士学位,2009年获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印度-日耳曼历史比较语言学专业博士学位。
2009年开始任教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教授古希腊语、拉丁语、苏美尔语、旧约希伯来语等课程。研究领域为世界文明史、宗教史、历史比较语言学、早期希腊与近东-中东诸民族的文化关系,对佛学和中国经学亦感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