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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嘉米雅心中的诗歌

2012年12月07日  来源:神州学人 
  

文/李莉
  我终日埋头米兰艺术学院图书馆,查阅论及威尼斯面具的蒙尘手抄本。那天,适逢桑提亚诺导师步入,我立即站起来,转身向他求教:
  “我怎样才能充分搜集欧洲人对威尼斯面具的专题研究资料呢?”
  栗色浓发、满颊密髯的桑提亚诺导师俯首沉吟片刻,缓缓地说:
  “到威尼斯去,去访问拉嘉米雅吧。鲜活的,胜过书本上的。面具艺术是那里的一个人的生命。”
  导师说到“拉嘉米雅”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调和目光给我留下鲜明的印象。语调亲切,目光凝重,我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却让我想尽快一些见到这位拉嘉米雅。
  于是我放下手头的一切,告别导师,启程赶赴威尼斯。
     
拉嘉米雅
  威尼斯真美!
  她的大水道敞开灰蓝色宽阔胸怀,迎接我。远处淡云平展天际,近处银波荡漾,贡多拉缓缓地游弋。
  这里的一座座十三四世纪以来的大理石建筑都是凝重精美的艺术品。街楼石屋杏红的屋瓦、鹅黄斑驳陆离的墙壁默默述说着昔日峥嵘的岁月。
  然而,此刻我无心聆听古建筑们吐露它们远久的故事,无意想象威尼斯往昔的辉煌,无暇感受文艺复兴时代遗留的浓重氛围。我无心欣赏这一切。我跨过石桥,穿过石道。我渴望尽快见到拉嘉米雅。  
  挤过狭窄到几乎只有一个人能够走过的小巷,来到两边开有店铺的商道,我找到那间威尼斯面具小店。初看这座小店,感觉它十分简朴。它一边是展示面具的橱窗,一边是敞开的店面。里面显得有些幽深,倒是店中间有一张大桌子很显眼。桌上铺着一方红地黑纹的毛毡,上面托着一个胖墩墩丁香紫瓷罐,鹦哥绿的撇口中间插着一束藿香草,心形的翠绿小叶子簇拥着蓝紫色的小花,弥散着丝丝幽香。
  桌旁端立着一位身穿墨绿丝绒长裙、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
  “她真美!”我的心在惊讶。这使我想起桑提亚诺导师提到她的时候,那亲切的语气和深情的目光。
  她一如那米罗断臂的维纳斯,丰丽端庄,文静娴雅,乌发高髻盘在头后,大理石般洁白的脸颊透出玫瑰花瓣似的嫣红。她正俯首端详着桌上的一个鹅蛋脸型尚未着色的面具。
  “是她,这是拉嘉米雅。”我的心在说。
  我站在小店的门口,轻声说:“你好!”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墨蓝色的双睛凝视我。
  “这是两泓湖水。”我的心惊异地说。桑提亚诺导师向我介绍说,她是一位具有明确自我意识的、严肃的民间艺术家,可是眼前却是一位美神。
  我一时不知所措,片刻,才嗫嚅道:“我是瑞莉。”
  “哦,桑提亚诺教授告诉我你今天到来。他说明了你的来意。我会帮助你的。”
  “打搅你了。”
  “欢迎你的到来。”她似乎想了一想,双手摊开,又说:
  “这样吧,过来帮我收拾一下。到我家做客吧。那里有你一定想看的。”她指了指店门口橱柜上摆满的面具。
  橱柜上的面具每一个虽然都不一样,可是都是分类陈列的,有小丑型的,有美女型的。很快,我们就把它们码好,放进橱柜中。拉嘉米雅扣上店门。我们乘船离开市区。
  她驾着淡蓝色的小宝马,飞驰北上。可以看到太阳西斜,可以看到紫色的晚霞,可以感到晚岚的温婉润湿。深褐色的黄昏笼罩原野的时候,拉嘉米雅的车速慢下来了,驶向小道。小道被两旁的玫瑰丛挤得越来越窄。车驶入常春藤缠枝的盘铁大门。下车后,她带我穿过石廊围着的小径。我听到瀑声淙淙,听到回巢的鸟鸣。在金色的余晖映照下,我看到面前是一座大理石宫殿式建筑,玉白的大理石已经被岁月染出褐色斑痕。我想它至少经历了三四百年了。
  这时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小姐回来了!”一位渔妇般硕壮的中年妇人跑过了,接过拉嘉米雅的风镜、风帽和披肩。
  她敏捷地让在一旁。拉嘉米雅拉着我的手向拱形的大门走去。
  她边走边问那位渔妇:“娜伊,蒂妮好吗?”
  “卡隆照顾它,很好。”晚间,我才知道蒂妮是拉嘉米雅的一匹阿拉伯优种雌马。
  晚宴前,我一直在静静地等待她的家人出现,然而,坐在席间的只有她和我。我抬眼看看空阔的大厅,心中的疑团渐升。这么大的宫殿里怎么还不见她的亲人们呢?
  当她拿起餐具的时候,我禁不住问:“不需要再等片刻吗?”
  她的明澈如湖水的双睛又凝视着我,仿佛照进我心房的深处。我感到我的脸颊发热,心情陡然绷紧了,懊悔来不及了。我只是因为礼貌才这样问的呀,想不到却失礼了,也许是触到她隐秘的心弦了。果然,她那双明澈的湖水上飘浮出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那是一抹淡淡的忧郁。
  瞬间,她眨眨眼睛,挥去了这薄雾,平静地说:
  “不需要再等待了。这里只有娜伊和我。请用餐吧。”
  这“不需要再等待了”是不是一语双关,是不再等待共餐者,还是不需要再等待她久久期待的人,我不得而知。我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轻松,也许这是为了桑提亚诺导师吧。无语的晚宴,只能听到刀叉碰到瓷盘的清脆声。
  晚宴后,她的兴致渐渐恢复。她突然兴奋地说:
  “走,去看望我的蒂妮吧!”
  她带着我去马厩看望她的蒂妮。它是一匹秀美的阿拉伯纯种雌马。一双秀目深情地看着拉嘉米雅,轻轻地踢着地面,似乎在说我一直在等待着你呢。它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丝哀怨。令我惊异地感到它真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拉嘉米雅抚摸着它,把一片奶酪送到它的嘴边。拉嘉米雅把脸颊贴近蒂妮的耳朵,似乎在向它低语,诉说着什么,我无法听到。直到它的双唇擦过拉嘉米雅的脸颊,它眼睛里的哀怨才消去。她们久久相偎。我静静地看着她们,感受这动人的真爱。我也感到拉嘉米雅是孤独的。她没有知音者倾诉心曲。
  晚岚渐浓,金月朦胧,将金辉洒进马厩。不时有夜飞的黑色鸟儿掠过,夜静得能够听到它的羽翅沙沙声。拉嘉米雅和蒂尼依依惜别。
  我们默默地踏着两边长着金雀花的石径,穿过墨绿的橄榄树林,回到石殿的大厅。温暖柔和的晚风轻轻地飘了进来。从拱形的大窗望出去,金色的月亮停在树梢上,俯瞰看着远处起伏的墨绿色的原野。
  我们互道晚安。
  然而,一团疑惑涌上我的心间。拉嘉米雅的家族显然有显赫的过去,现在她依然过着贵族般的生活。记得桑提亚诺导师曾经告诉我,拉嘉米雅毕业于米兰美术学院油画系和雕塑系,学院曾多次聘请她担任世界美学史教授,她都婉言拒绝。当时桑提亚诺导师的语气中含着的深沉惋惜至今还留在我的心中。
  我猜可能是这充满温馨的家,特别是她的俊美的蒂尼,那时时眷恋她的蒂尼留住了她。可是,为什么她每日还要离开它们,独自驱车近百公里,去经营那个简朴的面具小店呢?
  我在睡梦中,这疑团依然不时来到我的梦境。
  
心中的“诗歌”
  清晨,鸟儿们迎接晨曦的清脆欢歌不绝于耳。金红的朝阳初升。朝霞给无花果树、野葡萄藤上,送来朵朵金花。娇黄嫣红的玫瑰绽放了,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我们围坐在庭院的小圆桌边,啜饮浓香的咖啡,品尝娜伊的甜点。
  拉嘉米雅问我:“威尼斯,你喜欢吗?”她知道,这个话题能够打开了我的心扉。
  “令我着迷!这里熙熙攘攘的小街上摊贩叫卖声,小水街上拥挤穿梭的贡多拉,令我倾倒。不过,你们著名的弗朗凯蒂画廊和美术学院陈列馆,我都没有去凑热闹。那些经院艺术离我太远了。我只想看遍威尼斯的面具作坊。”
  我的话也点燃她内心的火焰。她直率地说:
  “那些经典作品当然还是需要看一看的。不过我也是一个经院艺术的叛逆者。经院艺术主要是宗教的,是贵族们的,远离普通民众的。拘谨的,公式化的,刻板的。在这些艺术品面前,我感到的更多的是压抑。但是,民间艺术是生动、活泼、丰富多彩,是亲切的,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就像是蓝天上的云朵。你看不到两朵相同的。”
  “几名所谓伟大的艺术家不能占据整个艺术殿堂!这是我离开艺术学院的原因。他们在个人的圈子中,扭曲人生,扭曲世界。用怪异骗人。”
  “华贵,不是美。那是屈膝在裙边,对贵妇人的赞赏,赞颂。那是奴性的活现,是谄媚的伎俩,是钻营勾结的手段。崇拜皇家的艺术是满足野心的奢望。”
  “人民的艺术是纯洁,质朴,幽雅,优美的艺术,是爱的艺术,是跨越时代的艺术。”
  说着,她放下咖啡杯,激动地站起来。带我进入一个大厅。那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墙上挂满千姿百态、琳琅满目的面具。这些真是我梦中都想看到的。
  拉嘉米雅说:“这是我搜集的历代威尼斯面具。”
  她环视大厅,深情地赞美道:
  “面具有自己的心灵。面具是一曲歌,一首诗。面具是人们心中的诗歌,是人们心中的欢乐,甜蜜,渴望,期盼和永恒的爱情。你听,她们的笑声,听她们切切的私语,耳鬓厮磨的细音。”
  “当我的心中出现阴霾的时候,她们笑声给我安慰。她们教我理解人生。面具向人们传递的是无边的爱。在狂欢节上,陌生人相遇的时候,一个新奇的面具,一个可爱的,滑稽可笑的面具,立刻使人们成为朋友。让人们享受友爱,享受被爱的幸福。心荡漾,飞翔,游弋在爱海中!
  在狂欢节上,你的笑脸隐藏在美丽的面具中,可是,好朋友、亲密的人看不出你是谁。他们的笑声却告诉你他们是谁了。在你用假声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惊奇地愣住了。那时候你是多么畅心开怀地大笑呀!你禁不住想双手捧起朋友的脸颊,紧紧地亲吻他,可是面具却阻止你。你禁不住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在欢笑。笑声是欢乐的浪花。人们心灵在明丽春光中交融着。”
  这时从窗外传来一阵阵欢快的声音,是孩子们的声音:
  “拉嘉米雅!拉嘉米雅!我们画好了!”
  很快拥进六七个小孩子。他们小手举着比小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彩色东西。我细看才看清楚是小型的面具。
  他们围在拉嘉米雅的身旁,争先恐后地递过自己画的小面具,唧唧喳喳地一起说。我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拉嘉米雅都懂得。她一个个地审视着。有赞美,有夸奖,不时也皱起眉来,她的嘴角上却出现一丝笑意。她边笑边走,走到厅角的一个大台子边。台上摆满像半个鹅蛋一样的纸壳。这些“小脸蛋”上,没有眉毛,也没有眼睛,单等孩子们给它们添上。拉嘉米雅选出7个,分给孩子们,说:
  “明天,看你们谁画得最好。”
  孩子们带着欢笑声离去。
  拉嘉米雅看着孩子们离去。这时她的墨蓝的双眼时而明澈,时而飘起薄雾,时而闪出金色的涟漪。我无法猜透这双眼睛为什么有这样多的变化,是她在想每一个孩子吗,心中有期望,有担忧。
  这时候,我感到拉嘉米雅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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