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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失窃”的 记忆

2011年07月11日  来源:神州学人 
  


把知识转化为服务力  
  当年上大学选报志愿的时候,在农村务农一辈子的父亲希望儿子能跳出农门,并且希望儿子能学医,而且是中医,带着父母的期望,田金洲一直读到了中医的博士。如今,当年的小田已经是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副院长。少年时模糊的治病救人的概念已经成为坚定的现实。
  早上7∶30,田金洲走进了病房楼,这栋建于上个世纪90年代的建筑并不宽敞,过道里来来往往的是患者、患者家属,还有医务人员。楼道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空气中有医院不能避免的药水的味道。病房楼二层B超室对门是他的办公室。田金洲的办公室不大,很简单,办公桌上放着很多资料。从窗子看出去,外面不大的院落里是来来往往的人,几乎很少看见绿色。
  8∶00,田金洲和其他的大夫交接班,值班医生汇报了前一夜住院患者的情况,田金洲作点评,也和学生们一起分析病情。之后,他带着学生进入病房,查视病人。走路的时候,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迈着大步,跟随他的人有时候甚至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寒来暑往,田金洲的工作日程基本就是以这样的程序开始,随之而来还有无数的会诊、教学、会议等等。
  多年的行医经历,田金洲最大的感悟就是一定要把所学转化为服务力。从1993年起,田金洲便开始接触阿尔茨海默病(AD),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及其相关疾病的中西医结合防治研究,随后在英国留学期间他继续在这一领域进行了深入学习。这种脑部疾病,会造成脑部神经细胞逐渐丧失功能。由于脑部神经细胞负责思考、记忆及行动,造成病人渐次低下心智功能,最后有可能影响到日常的生活活动。临床症状有几个特征,例如记忆力丧失、失语及失用症、缺乏方向感、易走失、思考能力及判断能力丧失,进而与人沟通有问题,无法处理日常生活,有的会有攻击性行为、躁动不安、多话、多吃等。随着时间进行,阿兹海默症病人最终甚至连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能力都会丧失,如刷牙、穿衣及洗澡等。
  无数次的诊治,田金洲深切体会到患者以及家属的痛苦,曾经,一位拿过世界比赛金牌的著名运动员因为经常失眠,朋友介绍他来找田金洲治疗。有一天,在办公室,田金洲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并约好了第二天的看病时间。几分钟后,电话铃响了,还是那位运动员打来的,他又和田金洲商定明天来看病的时间。让田金洲无论无何没有想到的是,一天之内,他接了8次那位运动员打来的电话,而且内容几乎一致。第八次接电话的时候,田金洲说:“您身边有其他人么?如果没有,请您拿一张纸,一支笔。”那位运动员有些不解,为什么拿纸笔呢?田金洲说:“请您在纸上写这样一句话:我已经约好明天找田大夫看病的时间……”田金洲说,等他给那位运动员做完相关检查之后,发现这位昔日运动场上的健将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庆幸的是,因为发现的早,所以得到了及时治疗。
  田金洲说:面对患者,他常常感到很惋惜,为什么不早来?作为医生,他还有一大缺憾,就是为什么很多患者跑了很多医院都没诊断出来!一些患者常常被当成中风,或是糖尿病等其他病治疗,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期。
    
仍在求解的世界难题
  在社会上,阿尔茨海默病的知晓率很低,很多人对此缺乏相应的了解和正确的认识,而且一旦有家人患了这种病,很多人还不能正确对待,甚至回避。美国前总统里根在离世前与阿尔茨海默病抗争了10多年,美国老年痴呆症协会副主席凯恩说:“里根为战胜老年痴呆作出了两大贡献,一是极大地提高了公众对这种病的认识,二是使人们勇于公开谈论这种疾病,里根的勇气鼓舞了成千上万的患者。”

田金洲(右一)在医生办公室分析病例。 摄影/鲍效农

  2010年,中国香港科学家高琨和2名美国科学家威拉德·博伊尔(Willard S. Boyle)和乔治·史密斯(George E. Smith)因为“在光学通信领域中光的传输的开创性成就”而获2009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
  但这一迟到的殊荣对于高琨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早在2004年,反应有些迟钝的高锟到医院检查,发现自己与父亲一样患上了老人痴呆症。2010年,当闻讯而来的记者采访他时,高锟一脸茫然,只是重复妻子在一旁不断提示的话“光纤……光纤之父。”他已忘了自己心爱的尖端科学。妻子黄美芸说,照顾高锟压力不小,“因为你知道这个人以前是怎样,这个病将他改变,以前那个人已经走了,不再在这里。”
  据预测,未来30年中国将是世界上老年痴呆人数最多且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我国老年人痴呆患病率7.8%,到2040年,老年痴呆人数将以336%的比例增长,总数将等于发达国家老年痴呆人数的总和。
  AD已取代糖尿病成为65岁以上美国人的第5位死因,据有关机构估计,全球每7秒钟新增1个老年痴呆病例。全球每年在AD和其他痴呆的总花费高达315亿美元,其中72%花费在高收入国家,只有28%花费在中低收入国家。目前,中国每年用于治疗脑血管病的费用估计要在100亿元人民币以上,加上各种间接经济损失,每年因阿尔茨海默病支出接近200亿元人民币,给国家和众多家庭造成沉重的经济负担。
  正是这样的态势凸显出阿尔茨海默病研治的重要性。田金洲擅长运用辨证论治中药和靶向治疗西药,治疗阿尔茨海默病、血管性痴呆、额颞叶痴呆、轻度认知损害、帕金森病、正常脑压脑积水、多发性硬化、老年性舞蹈症、脑梗塞、脑供血不足,以及头晕、目眩、头痛、耳鸣、健忘、失眠、焦虑或抑郁等症。
  在田金洲看来,治疗老年痴呆的难点在于:神经递质疗法(如多奈哌齐和美金刚)只能短期改善AD症状(大约1年),不能延缓疾病发展;对因疗法(如PS1抑制剂)的单组分单靶点治疗AD的疗效等同于安慰剂;中草药疗法治疗AD报道由于疗程短、终点指标不合理等,缺乏令人信服的疗效证据。另外,AD药物尤其是中医药临床试验有诸多科学问题未解决,如基于循证医学的AD中医药诊疗指南、AD中药新药临床研究指导原则、AD临床研究标准化操作规程、AD临床研究中心随机系统、AD临床研究伦理学规则以及中药治疗AD的临床试验终点指标等,都需要研发。
    
留学让他重新认识中医
  近10年来,田金洲主持研究项目27项,包括国家“973计划”、国家重大新药创制专项、学科创新引智基地计划、长江学者奖励计划、教育部重大项目、首都医学发展基金联合攻关项目和北京市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等。他曾获多项部市级科技进步奖和阿尔茨海默病协会(Alzheimer’s Association)颁发的奖项,其中研发的健脑宁颗粒已批准为治疗血管性痴呆的国家级新药,获国家发明专利和教育部科技进步奖一等奖;金思维提取物被国际老年痴呆预防大会推荐为“给老年痴呆带来希望”的5种创新疗法之一,获国家发明专利和北京市科技进步奖二等奖;提出的《血管性痴呆诊断、辨证和疗效评定标准》、《轻度认知损害临床研究指导原则(草案)》已被国家药品审评中心认定为中药新药临床试验标准而得到广泛认同;提出证候表征模型概念并发明了血瘀证表征动物模型,成为证候模型研究50年的重大突破……

田金洲(右)和导师戈登·威考克教授在一起。

  田金洲坦言是中西医结合的形式让自己在一些方面取得了进展,其中,留学英国的经历功不可没。
  1986年,硕士毕业的田金洲师从中国工程院董建华院士和王永炎院士,1989年获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内科学医学博士学位。名师的悉心辅导以及自己的努力,使他在学习期间奠定了扎实的学术基础,博士毕业论文获得了科技奖,并在随后的1年内获得2项重要奖项。36岁时,他被破格聘为教授,这在当时,是很多人难以企及的梦想。但随后的一段时间,他却开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田金洲想改变自己的状况,也想进一步深造,他考取了霍英东奖学金,获得1.3万美元的资助,经过一段时间的出国培训后,1996年,田金洲出国留学,师从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戴维·曼(David Mann)教授。
  刚到英国,田金洲的外语是一大障碍,当时他的英语雅思成绩很低,学习很吃力,但一贯的韧性让田金洲坚持下来了,他成为同批留学的同学们中第一个用英语发表论文,并且最后也是成果最多的学生。几年苦读后,田金洲获曼彻斯特大学临床神经科学理学博士学位,这使他成为中国中医药大学唯一获得中西医2个博士学位的医学专家。随后,他师从戈登·威考克(Gordon Wilcock)教授,在布里斯托尔大学完成神经心理学博士后研究。
  回首往事,田金洲说:“我在国内的导师董建华院士、王永炎院士是中医药领域非常著名的专家,还有2位教授是我的辅导老师。通过跟这4位老师学习,我深感中医太深奥了,一辈子也学不完,后来我把自己的学习集中瞄准一个方向。再后来又觉得自己学得还不够,为什么?中国医学发展到现今已经受到挑战,我们除了信息学的发展、西方语言和文化浸润以外,最大的挑战就是西医的挑战。现在提倡中西医并重,在国家认定的医学体制下,你作为中医专业的工作人员,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很多现代医学的知识、技能,在你的工作中要接触一些诊断问题、治疗问题、病情观察问题、科学研究问题、教育问题等等,我就感到自己掌握的知识很不够。1996年我选择到英国留学,一去就是9年,获得了神经科学的博士学位,完成了神经心理学的博士后研究,又在英国莱斯特大学总医院学习工作了半年,做老年精神病的访问学者。现在还觉得不够,但是相对个人而言,比过去好一些了。”
  对于完成了中医药学博士学位学习的田金洲来说,到国外学习西医的经历与中医药研究并不矛盾,他认为西医的学习可以让他为中医找到被国际认可的基础,并且让中医的研究有更科学、更规范的执行标准。
  2005年3月,田金洲入选清华大学百人计划特聘教授回国。回国后,在中医药大学领导的强力挽留下,田金洲又回到了中医药大学,并到东直门医院工作。2005年,田金洲组建了神经病学中心,随后刘建平教授、时晶、孙建宁、王蓬文、唐民科等留学人员为主体成为团队重要骨干,团队获得高等学校学科创新引智基地计划资助,并成为阿尔茨海默病领域唯一的教育部长江学者创新团队。
  2005年,老年痴呆国际预防会议在华盛顿召开,大会从全世界范围内提交的3700篇论文中,由科学委员会推出5种给阿尔茨海默病带来创新的疗法,其中包括田金洲的成果——中药治疗阿尔茨海默病早期的成果。随后很多国外媒体采访了田金洲,他说:“通过我的实践,我觉得在坚持传统、把握中医发展方向的基础上,适当地吸取和接受现代科学主要是现代医学的知识、技能为医疗服务,为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服务,这是件好事。”
  田金洲说:“刚出国的时候感觉我们国家在老年痴呆的临床方面要比国外差不多晚5年,在基础领域的研究至少要晚15年。当我们在国外做了很多西方很熟悉的课题时,国内还没开始研究。近10年,国内的进展随着留学人员回国增多,交流也增多了。我们国家也在不断进步,在老年痴呆领域,我们除了流行病学有协和医科大学专家在阿尔茨海默病血管性痴呆、帕金森病的流行病学方面的论文,比较有权威性以外,其他像临床领域和临床诊断治疗领域这一类的成果,说起在国际上有影响的论文要算中医的。因为我们把中医的复方研发出来,在阿尔茨海默病转基因脑损里面做了一系列研究,在国外比较好的杂志上发表了系列论文。”
  回国后,田金洲的另一种成就感来自于教学,他可以把自己的所学最直接地运用于临床,并且充分体会到把知识和经验传承给学生的成就感。每次他授课时,教室里常常挤满了人,有的学生没有座位宁愿站着也要坚持听完课。
  田金洲说:“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们这一代中年人,在继承、应用、发展中医中,我们出现了角色的转换,如今我们在指导我们的学生方面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很多变化。比如过去我们学习的时候,中医很纯,上大学或读研究生都要背经典,背方剂,上临床也是由老师带我们,这样不断地温故知新来应用,那个时候思的、想的、学的、干的都是中医。这种环境现在发生了变化,学习环境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喜的一方面是,我们学生的知识面扩展了,学习了很多西医的知识,包括对其他科学的应用,比如说计算机的应用、语言的应用。这就提高了我们临床中西医双重诊断的水平和准确度,疾病诊断、症候诊断我们的水平都提高了,同时也使我们对病人的诊断治疗的思考更完善、更全面,这是好事,提高了我们服务的水平和服务的完整度。
  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尽管也学习西医的东西,但是我们不会放弃根本,自己的专业还是中医。
  另一方面,从技术层面讲,我们中医讲辨证施治,中医要求“理、法、方、药”一致的观念,西药是靶向治疗,中医的靶向是一个整体,是疾病现阶段的症候,这是2000多年形成的治病原则,但是不少人如今做不到,这也是“忧”的一面。另外就是学生现在诱惑太多,作为老师,我还是希望学生能静下心来。”
  斯蒂芬·霍金曾经形象地比喻:“我觉得,人类的大脑就像一台计算机,当其零部件停止工作时它也就完成了使命,对于这台停止运转的计算机而言,根本没有天堂和来世,天堂只是为害怕黑暗的人所编造的童话。”
  霍金说:“我不怕死亡,但我不想这么快就与世长辞,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21岁就被诊断出患有运动神经元病的霍金,如今依然在自己钟爱的科学领域里耕耘,在他看来,每个人在有生之年都应当充分地投入生活。
  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神经学系教授、麻省综合医院遗传暨老化研究部主任鲁道夫·谭兹专攻阿尔兹海默症的基因研究,不久前他与美国科学记者安妮·帕尔森合著的《失窃的灵魂:中老年痴呆症的致病基因解码》在中国出版,引起不少人的关注,田金洲说或许翻译成《失窃的记忆》会更合适一些。常年工作在治疗患者、挽救生命第一线的田金洲希望能通过大家的努力为患者找回失窃的记忆。他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为患者带来希望和福音是他最真诚的愿望……(封面、题图摄影/鲍效农)


  田金洲,北京中医药大学东直门医院副院长,北京中医药大学神经病学中心主任、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高等学校(神经变性病)学科创新引智基地负责人,教育部长江学者创新团队带头人。
  1956年出生,1986年硕士毕业后师从中国工程院董建华院士和王永炎院士,1989年获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内科学医学博士学位。1996年出国留学,获英国曼彻斯特大学临床神经科学理学博士学位,随后,在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完成神经心理学博士后研究。
  2005年回国,在Neurobiology of Aging、Neuropathology and Applied Neurobiology、Neuroscience Letters、Stroke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169篇,SCI收录38篇,ISTP收录18篇,PubMed收录22篇,主编《血管性痴呆》和《阿尔茨海默病》,副主编《老年性痴呆及相关疾病》等学术专著,编著Cambridge Handbook on Age and Ageing。兼任英国Age and Ageing国际编委、美国Brain Research、Molecular Neurobiology和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oceity of Geriatrics审稿专家。
  1995年获中华中医学会和中国青年联合会授予“百名杰出青年中医”金奖,1997年入选国家人事部“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才,1999年起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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