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索才
在美国居住有10多年了,早已经熟悉了每天与我照面的我家前院和后院草地上的松鼠和兔子。事实上,早上一挣开眼睛,从二层卧室看出去,松鼠已经在草地上刨土、觅食;在送孩子上学的几分钟的步行中,早起的兔子已在草地上和花坛边穿梭、跳跃。松鼠、兔子的这些出没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不会引起任何惊奇。但是,在有300万人居住的特大型城市芝加哥看到鹿群则不能不令人惊喜,于是便引发一些对城市、自然、动物的联想。
大芝加哥地区方圆200多公里。从市中心的八九十层的高层住宅楼,到离城稍远的高层和独立民宅混合的居民住区,再到离城市更远郊区的花样翻新和风格各异的洋房,穿插其间的是面积大小不等的公园,内有绿地、树木和供休闲、娱乐和体育活动的设施,居民们在这里散步、运动;小孩子们在儿童活动区自由奔跑、嬉闹,特别是周末,家人朋友在这里野炊、烧烤,给平时紧张的神经以舒缓、松弛、再充电的机会。其中有些稍大的公园还有大片的森林,树木参天、郁郁葱葱,根部长有低矮的灌木丛和杂草,有的几十亩,有的上百亩。我所看到鹿群出没的这个公园叫做圣保罗小树林(St. Pauls Woods)公园,离最繁忙的芝加哥市中心有30多公里,仍然是一个人口密集,公路、铁路、街道交叉的繁忙的住宅区。我们购买食品时经常经过这家公园门口。南门出口就设在奥克顿 (Oakton)街上, 门口竖有一个匾,写着公园的名字。匾的中央有个图案,是芝加哥所在的库克县(Cook)森林自然保护区的统一标记,上面还有联系电话和网址。离公园四五百米处有提供装潢材料的美那子 (Menards) 超市。11月上旬的一天, 天气已经冷了, 树叶大部分已经落去。从蔬菜店采购完回家的路上, 我突然告诉妻子和儿子我想在圣保罗小树林公园停留一下,在他们还未来得及说是或不是之前, 我即将车拐进了公园。美国所有的公园都没有围墙和门, 终年免费开放。一拐进去,车就碾上了一条有两条车道的柏油马路,非常平展、干净。路修在林子中间,两边是高大的树木。车子向前缓行。由于气温偏低,又加上是阴天,公园里的人寥寥无几。很快就看到画有斑马线的停车场,但车场并没有车辆,旁边便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地,从车场延伸到树林。草地上有一个供野炊的木棚。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只鹿在草地上吃草,我惊奇地告诉了妻子和儿子,他们同样觉得惊奇和激动。我将车慢慢靠近车场一侧,一则不想惊扰鹿的吃草,二则近距离地将鹿看个清楚。本田车的马达声特别小,除了注意到这个金属物的东西,鹿吃草的专注丝毫没有减弱。这只鹿有1米多高,身上和腿上呈灰色,肚子呈白色,尾巴短,耳朵竖起,一有声音即警惕地抬起头,时不时地摔动尾巴。我又驱车朝前行,随走随停,又看到了3只鹿,2只公鹿和1只母鹿。公鹿很粗壮,肚子大,脖子粗,头上长有犄角,分成两叉,每叉又分成多个叉,上下粗细不均,母鹿身体较匀称。最后我们停留在一群有5只鹿吃草的草地旁边。有的鹿嘴里嚼着草,有的边吃边看,有的扬起头好像在听什么。他们离对方都不太远,好像互相有个照应;有个小一点的鹿,也许是其中一个的孩子,一直低着头吃草,好像有他的父母在身边,它不用担心什么;鹿的嘴角很小,一次吃进去的草不多;他们身上很干净,像刚洗过澡一样。鹿群的周围有松鼠跑动。我们呆在车里,静静地观察鹿的吃草。四周静谧极了。这样的美丽和安静使我想起罗伯特·弗罗斯特写的一首名为《雪夜驻林》的诗:
我或许知道这片树林的主人
他的房子就建在不远的山村
他不知我驻足此地
正观赏他被雪覆盖的树林
这首弗罗斯特作于1923年的诗,充满着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人间琐碎生活的烦恼,近一个世纪来被后人传颂。
我现在所在公园的风景丝毫不逊色于弗罗斯特笔下的新英格兰地区的森林。记得中秋和晚秋的时节,树林里的树叶呈现各种各样的颜色:红的、黄的、绿的、橙黄的、浅黄的、浅红的、乌红色、黑红的、褐色的。即使一棵树上的树叶因为接受阳光和风向的不同也呈现不同的颜色,真是一树有四季,颜色各迥异。这些树叶或鲜艳、或温和、或暗淡,各得其所,各有其美,把一个美丽的秋天染成各自钟爱的颜色。鲜艳的红色艳烈得像燃烧的火或鲜亮的红绸,照得四周暖洋洋的;那棵黄树叶的枫树,颜色鲜艳得像金光灿灿的金子,把四周衬托得明亮和庄严,而温和或暗淡的树叶则装点适宜,落落大方,在不惹人注意时也把自己的美丽献给秋天。在这些颜色的浸染下,看到这群与人平安相处、互不干扰的鹿群,真是一个天人合一、天物合一、物人合一的美好家园。美国人热爱大自然、关爱动物、爱护环境的举动在此可见一斑。从这点讲,鹿群在大城市的出现不是偶然的。
从建国起到现在的300年中,美国人一直致力于爱护环境,着力营造一个绿色、美丽、健康的生存空间。以芝加哥为例,在这个方圆几百公里,航路、公路、铁路、水路交错,街区密布,人口稠密的大都市,一代一代的芝加哥人都意识到公园、草地、树林对人类栖息的重要性,留出大片大片的土地作为公众休闲、娱乐、活动的场所。数百年来,这些被保留下来的树林、公园经历了多少代人的养护,仍然生机勃勃;这里你可以看到参天的、粗壮的树木。有的树木由于年代的久远躯杆都枯干了,有的树木笔直得可以做各种建材,但仍然生长在那里,没有人去砍伐;有的树木遭飓风、雷击,拦腰折断,横七竖八地躺在树林中,已开始腐朽。而留在地上的树桩有的已死,有的边上还长出新的树枝。不管是有用还是无用,没有人贪心或动其他邪念居为私有。你看到的是森林应有的原始、杂芜。在美国这样一个高度商业化、物质主义甚嚣的国家,公民尚能这样保护自然乃十分令人可敬。这不光从这些散布在芝加哥地区的公园中看出,也可以从密歇根湖边的林肯公园(Lincoln Park)看出。芝加哥市和美丽的密歇根湖毗邻,临湖风景秀丽如画,有沙滩、公园、草地、树林、儿童游乐场、网球场、高尔夫球场、足球场、跑道、自行车道等,从19世纪末起到现在,有多少房地产商人垂涎这块土地,但是41号公路以东的湖边地区没有一桩住宅楼或商业大楼,辟出的是绵延几十公里的公园,光自行车道就有五六十公里。在过去的百年中,在如何使用这块宝地上,房地产商人和市政府多有争执,但没有一家房地产商能动用这块宝地,使芝加哥的代代市民都能享用大湖之美。
这里我想穿插一个我个人的故事。2000年,我的儿子不足5岁,在中国和外公外婆生活。我和妻子都在美国的研究生院攻读博士学位,非常繁忙和辛苦,但我们周末都抽出时间给儿子去电话。可是他年龄小,对于我们的电话并不像我们那样在意。有时候外公外婆叫他听电话,他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游戏听我们讲话。6月份他拿到了来美的签证,我们都激动不已,忙着尽快给他买机票,盼望着一家人能早日团圆。可是远在太平洋另一边的儿子却不这么想。他只想和外公外婆和其他朋友呆在一起。知道要离开他们,哭着怎么也不愿意来,我们则尽量用他感兴趣的东西逐渐让他对美国有些了解。一次电话中,我偶然提起在美国随处可见的松鼠,告诉他这里有很多小松鼠,这下灵验了,找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以后我们每次去电话我都给他讲一些松鼠的故事。松鼠逐渐缓冲了他对美国的陌生,也逐渐减轻了他和外公外婆分离的痛苦。
8月15日,儿子顺利到达底特律机场。我们然后驱车4个多小时到达我们读书的印第安纳博尔州立大学校园。还未放定行李,他即催着我带他去看松鼠。我们3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大学的四方草坪。草坪的名称来于它所处的位置。四周被教学楼、办公楼、体育馆、和作为校印的美女散宝雕塑围住。草坪宽大、整齐,上面长有粗大的树木,纵横交错的马路从草地上穿过,行人来来往往。松鼠在草地上奔跑,在树上爬上爬下。那一刻儿子高兴得像小松鼠一样,手里拿着一根从地上随手捡起的木棒,跑前跑后,追赶着小松鼠,直到汗流浃背也不愿意停下来,那种兴奋、激动让我们心里稍微有一点安慰。那天晚上,他给外公外婆打电话时还不忘记告诉他看到的松鼠。9年中,他从对松鼠的爱,发展到爱其他动物,包括其他非常细小的动物,而在所有动物中,他最爱的是鹿。那盘有关小鹿班比成长的电影他非常喜爱,看了一遍又一遍,永远被班比的聪明、机敏、友善、不惧强暴的精神所吸引。可是看到活生生的鹿则是第一次。儿子一连按下几个快门,给草地上的鹿群拍照。对他来说,他看到了一群活生生的鹿,和他想象中和电影上看到的他最宠爱的鹿有了零距离的接近。而我也从鹿身上看到了我们人类和鹿共同生活的美好家园。
驱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仍像刚看到鹿群时那样兴奋。我们高兴谈论着多么幸运在城市公园看到鹿群。后来了解到,有鹿群出没的类似的城市公园还有好多。鹿是吉祥、美丽、惹人喜爱的动物,给大人和小孩带来无限乐趣和爱抚。对于早已习惯周围环境中的松鼠、兔子、臭鼬的居民,鹿在公园的出现又为城市增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看着这些怡然自得的的鹿群,我仿佛看到一幅人类和鹿和睦相处、息息相存的图画。多么希望居住在地球五大洲城市和乡村的人们都能够欣赏到这样的图画,多么希望人们都能够生活在有鹿群出没的环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