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右二)和毕业学生。
文/商拓
接触缅甸
中国国家汉办(现在也称“孔子学院总部”)征求了我的意见,我又征得了我的工作单位(西南交通大学)和家人的同意后,决定派我去缅甸曼德勒外国语大学中文系任教。
从昆明到曼德勒全程1小时10分钟。在我沉浸于对曼德勒无边的遐想中时,飞机抵达了目的地。中国驻曼德勒总领事馆的田领事和周副领事来出口接我,使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我在曼德勒的中方领导。
领事馆的车载我们驶向曼德勒外国语大学。到了大学,先去大学的中文系办公室。系主任和几位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系主任的中文名字是金贸收——一个小巧的、瘦瘦的、脸型很好看的、皮肤深棕色的中年女士。
见过系里的同事,系主任带我们去见校长。校长中等身材,皮肤也是深棕色的,年纪大概50来岁,面容慈祥,和蔼可亲。田领事向校长介绍我,并询问大学提供给我的住房等生活条件。大学每个月发给我1万缅币(将近100元人民币)的生活补贴,还要给我买一辆自行车作为上班的交通工具。
告别了校长,系主任带我们去宿舍参观。我住的宿舍是大学最好的(因为是最新的),宿舍的名字叫“Manthapye”。这个宿舍楼共有4层,都是单间。我的房间在2楼,向阳的,一间卧室,一间饭厅,做饭在楼道上。卫生间是公用的。学校专门分给我一间便池和一个洗澡房,分别可以关门上锁。我的卧室里已经准备好了全新的蚊帐、床垫、凉席、床单、枕头,而且蚊帐已经挂好了。
终于到了我将生活2年的地方。系主任安排我下午在宿舍休息,晚上她来叫我一起吃晚饭,为我接风。
这个季节(旱季)是缅甸最热的时候,气温近40℃。虽然热得全身冒汗,我在蚊帐里还是睡得很香。也许是因为太累,或许是因为有安全感——我被告知住的是女教师宿舍楼,有楼长、副楼长,男生不能进楼,晚上8点关宿舍院门和宿舍楼门,楼门外有人值夜班。
晚饭在一家标有英文“CANTEEN”字样的露天饭店“尝试”。系主任和系里的老师“宴请”我。系里有11位老师,都是缅甸人,其中只有2位男老师。我注意到,服务生给我们送餐具的时候,单独给我上了一个碗和一双包装好的一次性筷子,其他人都是一个大盘子和一副刀叉。我很奇怪,老师们说,他们告诉服务生中国人喜欢用碗和筷子。我要求换成跟其他人一样的盘子和刀叉,我也跟老师们解释,因为我现在在缅甸,应该跟缅甸人一样。
席间,大家谈起了系里的工作。老师们兴奋地说,我是中国政府派到这里来的第一个专职对外汉语教师,又是副教授,以后他们可以骄傲地对别人说:“中文系也有教授了,而且是中国来的教授!”听了他们诚恳的话语,我的心里也美滋滋的。
远离了网络、手机甚至座机,远离了现代都市的喧嚣,一个人坐在宿舍里,身旁是厚重的实木桌椅,心中的思绪在笔尖流淌,窗外不时传来小鸟的歌声,间或伴有摩托车的声音,清新的风吹动树叶、摇动树枝,房间外过道上晾晒的衣服随风飘舞……所有的这些都吹拂着我的心——标准的田园生活!
“老外”感觉
到曼德勒接连两个晚上下了大雨,风也很急。我感觉自己“长大了”——从自己的经历来讲;或者说“变小了”——对于整个人生来说。心中没有愁绪,没有恐惧,惟有安宁与平和。或许因为工作还没有开始,还不知道压力怎样;抑或由于周围的人对我都很热情,尽管语言不通。
晚上停电,楼长的妹妹在过道里碰见我,问我有没有蜡烛,因为她看见我房间里是黑的。我说有。她又问我有几根,我回答说有两根,够了。然后我向她表示感谢。她放心了。我们互道“再见”。
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楼长妹妹和我之间的交流绝不是我以上写的那样简单与容易。因为我们都不会对方的母语,也没有中介语用来沟通。我们的交流完全依靠形体语言(手势)和语境(楼道上一根点燃着的蜡烛)。更有意思的是,在整个交流过程中,我们都是用各自的母语(她说缅语,我说汉语)来完成的,彼此一问一答,又都能对对方的意思心领神会,在妙趣横生的氛围中达到了交际的目的。
我很兴奋,第一次尝到了作为“老外”被人关爱的滋味。
接受跪拜
缅甸政府的学校也有“教师节”,在缅甸叫“拜师节”,或者“拜师会”。
拜师节的具体日期不定,大概的日期是在9月份。具体日期各个学校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据说前几年曼德勒外国语大学的“拜师节”是很热闹、隆重的。有节目表演,还有庄严的拜师仪式——全校学生齐刷刷地跪在全校教师面前。只可惜我没有看到过这种场面。
缅甸人过自己新年的时候有一个习俗:给长辈、老师、领导叩头请安。
明天就是周末了,接着是泼水节、缅甸新年,要放一个星期的假。下午临下班时,在中文系办公室,老师们一起走到系主任的办公桌前跪下叩拜,祝她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系主任也泰然自若地坐在她办公的位置上接受老师们的祝福,并同样说些祝福和嘱咐的话。
老师们事先没有告诉我跪拜的事情,而我的办公桌跟系主任的是并排的,他们跪拜的时候,我也恰好坐在我的办公桌前。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赶忙站起来,走到老师们旁边跪下来跟他们一起叩拜。虽然系主任和老师们说我的年纪比他们大(比系主任大了3天),职位比他们高(我是副教授,系主任是副讲师,其他的老师是助教),我不应该给系主任跪拜。但我还是跪下来了,入乡随俗嘛。再说,我也是在系主任的领导之下啊。
没有想到,“跪拜仪式”还没有结束。跪拜系主任之后,我刚回到座位上,在系主任的率领下,老师们齐刷刷地又跪了下来,说要跪拜我,因为我是他们的老师。我可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竟然受宠若惊地冲出了办公室(我的办公桌就在办公室门旁)。
系主任和老师们可能也没有料到我会反应如此强烈。他们心平气和地跟我解释,说这是缅甸的风俗,劝我一定要接受他们的叩拜。
我还能怎么样呢?只好乖乖地回到办公室。可是,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用“手足无措”来形容我当时的窘态绝对是恰如其分的。最后,我还是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老师们的跪拜。
那一刻,我好激动。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老师妈妈
结业典礼开始前20分钟我就来到了礼堂,一个女生双手捧着一个小本子递到我面前:“老师,我不喜欢我的姓。”“什么?”我迷惑不解。听了解释,我才知道她的用意。
原来,她的缅文名字叫“Mya Thandar Tun”,意思是“红色”和“莲花”。一次上课前,她要求我给她取一个中文名字,而且中文名字最好也用她缅文名字的意思。别的同学还特别强调说她很喜欢花。根据她的要求,我给了她一个名字“莲红”。她很喜欢,在场的同学也都说名字好。“名字”就这样确定下来了。“姓”用什么呢?缅甸人的名字中没有“姓”,那我就根据她缅文名字“Mya”给了她一个音译的、中国姓氏中也常见的“马”。到此,全体同学一致通过用中文姓名“马莲红”。可是,此刻她认真地告诉我,她不喜欢“马”这个姓。我问她为什么,她恳求似地望着我:“我想要老师的姓,可以吗?”“我的姓是‘商’。”“知道。”女生使劲儿点头,并希望我把她的新姓名写在她的小本子上。我无法拒绝地接过女生递过来的本子和笔,一笔一画地写下“商莲红”3个汉字,并加注了拼音。性格文静内向的她感激地接过本子和笔,连声道谢。我发现她的眼圈儿已经发红,我的心中也有一股酸酸的情绪涌了上来。
我在心里默默祝福她:“祝你永远平安、快乐!我的女儿!”
我的生日是星期天,我不想“惊动”任何人,过了一个“独处”的生日。上午,去“娘家”电话亭给国内的亲友打了电话,内心感到充实愉快。晚上,我给自己过了一个中国传统式的生日:煮了鸡蛋面——诞生、长寿。刚吃过长寿面,宿舍的副楼长给我送来一个包裹,我又惊又喜——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国内的亲友书信往来了!我仔细看包裹上的字迹,急于弄清楚寄包裹的人。原来,是缅甸国内包裹,上面的缅文我不认识,收件人(我)的地址是用缅文写的,收件人的名字是用中文写的。会是谁呢?我拆开包裹,原来是一块黄格子的纯棉布,布内夹有一封信,我赶快揭开“谜底”:是我的一个已经毕业了的学生Ma Ni Ni Kyaw Win寄来的!信是用中文写的,她称我为“老师妈妈”。她在信中说,记得去年我过生日的那天是10月10日,于是寄给我这块“沙龙”布作为生日礼物,这种布是她家乡的特产,别的地方买不到,希望我会喜欢。她还说,自己在家乡办了中文补习班,很成功,现在她很忙但是很愉快。布内还夹有两个用缅文写好了她地址的信封。顿时,那个大眼睛、长头发、圆圆脸的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眼睛模糊了。
当晚,我提笔按着信封上的地址写了回信,我称她为“学生女儿”。
缅甸僧人
一天,祖清老师安排我们逛曼德勒的市内景点。我们参观了曼德勒著名景点:曼德勒山、经书碑林、皇城、金殿、曼德勒山下用一大块汉白玉石雕刻的佛像。旅游的最后一站是动物园。曼德勒动物园的最大特色是游人可以喂大象甘蔗。大象还可以跳舞,随着驯象员的问话应答,按着驯象员的指令向游人问好。因为是导游买的门票,走出动物园时,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动物园入口处的价格分类:成人100元(缅币);和尚50元(缅币);儿童50元(缅币);外国人1500元(缅币)。
由此看来,和尚在缅甸受到与佛、法同等地位的敬重时,也受到与孩子一样的爱护。
缅甸的僧人是可以“挂职”进入学校学习的。记得我教过的晚上班曾经有一位这样的僧人,他穿着紫红色的袈裟上课,不管天气多么热,他都永远是那样的穿着。新学期开始了,我还教上个学期教过的晚上班。点名的时候,突然觉得一个学生有些特别,就在我纳闷儿的当口,那位“特别”学生突然问我:“老师,你不认识我了?”我正想解开这个谜呢:“你是……”“我现在是‘人’了。”我一愣。他接着解释:“我现在不是和尚了,我还俗了,是‘人’了。”哈哈,原来如此,我和全班同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隔多年,每每想起这个“我是人了”的故事,我都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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