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峻。 摄影/曹吉吉
文/本刊记者 曹吉吉
留学催生经济报国志向
26年前，时任美国总统里根携夫人南希访华，其间，他访问了上海复旦大学并作了演讲。根据双方的协议，复旦大学和美国的大学将互派5名留学生作校际交流。当时在复旦大学英美语言文学系3年级就读的周峻因学业突出，成为了其中的一名交流学生。
在上海浦东新区浦东南路世博大厦的办公室内，已担任上海世博会事务协调局国际参展部部长的周峻向记者讲起了往事。
“当时双方交换留学生也有一定的渊源，我们的谢希德校长曾经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学习过，和南希夫人还是史密斯女子学院的校友。留学在那个年代还很新鲜。现在政策很开放，留学很方便。我算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对外界的了解十分有限。周峻出国留学是他第一次坐飞机，远赴大洋彼岸，再从洛杉矶转飞芝加哥，他将那次长途跋涉称为“受罪”。踏上美国的土地，周峻更是两眼一抹黑，过安检、出海关，搞得他手忙脚乱。出了机场，行驶在没有红绿灯的高速公路上，看到路边的一个废车厂内成百上千辆废旧汽车在巨大机器的碾压下变成一堆废铁，目瞪口呆的周峻心中感受的是两国经济上的巨大差距。他的脑海中一直在问，我们为什么这么落后？
“确实很受刺激，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把书读好。反正我在美国一无所有，只有大把的时间，就都用在学习上了。”一无所有的周峻的确异常勤奋，所有的科目成绩都是A。一年的留学生活，和外国人同吃同住同学，对周峻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感受，也让他学到了更多。同时，他也表现出了超高的表达能力和分析能力。在美国的课堂上学生们经常就某一问题进行辩论，周峻也参与其中，而他总能舌战群儒，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那个时期出国的人到最后通常会有两种选择。一是觉得外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条件太好了，吸引力很大，就想尽办法留下来；二是有比较强烈的自尊心和爱国心，认为中国人不比外国人笨，都很聪明，为什么比人家差呢，所以一定要回国做点事情，要做得比他们还好。”周峻说。
周峻选择了后者。一年后，他完成了美国的学业回到国内，并顺利从复旦大学毕业。当年出国时给他留下的巨大落差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随即报考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贸易系的研究生。“我认为一个国家的强大，经济的振兴是很重要的，如果经济发展上不去，只有悠久的文化历史是不够的。”2年后，周峻提前毕业回到上海，逐渐走上了一条为自己铺设的经济报国之路。
外国展区内游人如织。 供图/新华社
以国际经验应对难题
很多年过去了，那个曾因反差而失落的海外学子，如今已迈入成熟与自信。而多年前在周峻心中那个相对落后的祖国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实现了经济上的飞跃性发展。中国已成为全世界举足轻重的经济体，国际地位更是今非昔比。
2002年，上海申博成功，2010年5月1日，上海世博会正式开幕，共有246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参展，国际参展方数量创造了世博会的历史纪录。
谈到这个创纪录的数字，周峻百感交集。2008年下半年，离世博会开幕只有不到2年的时间了，但正式签约参展世博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只有50多个。眼看世博会一天天临近，组委会和执委会开始就地取材，招募一些有能力的人才做工作。在与外国参展方落实签约环节方面，一些在外事、外贸及对外交流方面有丰富经验的人员就颇具优势。周峻多年来一直从事国际贸易工作，每年至少有一两个月在国外谈生意，对各个国家的文化背景有一定了解。留学美国的历练，让他在和外国人打交道时始终游刃有余、充满自信。综合各方面因素，时任上海东方国际集团副总裁的周峻被抽调到世博局国际参展部。
“那时候，正赶上国际金融危机迅速蔓延，上海世博会不可避免受到影响。个别参展方因国家财政危机打起‘退堂鼓’，还有一些参展方遭遇筹资难题，一度迟迟不能确定参展。”周峻说。
组委会邀请的参展方来自近200个国家和地区，都是口头确认的多，签约的少。即使签了约，还要确定建馆方案，是自建馆、租赁馆，还是联合馆。还有一些受援项目，牵扯到很多协议和方案。摆在周峻和他的团队面前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
“世博会是个大舞台，主要的演员就是参展方，是世博园的主角，缺了主角，有再漂亮的园区和建筑，只能称为世博园，而不是世博会。”面对“演员”缺乏的局面，周峻没有把自己当成“导演”，而是把工作定位在“服务”上。国外参展方千里迢迢来到中国，主办方如何做好与他们的沟通工作，这其中蕴藏着很大的技巧。一流的舞台，人性化、个性化、柔性化的服务，是让参展方最终落地的真正吸引力。之后，再帮助他们完成自己的设计方案，有了剧本、导演和演员，在“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下，世博会这台大戏才能被更好地演绎。
有丰富外贸工作经验的周峻认为世博会的工作和原来从事的职业还是无法相提并论。“贸易签约是规定货物的价格、交货期限等。世博会不一样，对方都是我们邀请来的客人，签约虽然是法律行为，但不能视为普通的商业行为。这里面牵扯很多经济政治的因素，情况错综复杂，稍微处理不慎就会引起大的纠纷，这和做生意是两码事。很多参展国家和我国的政治体制不一样，甚至是在一些国际问题上持不同意见的，而且还包括一些未建交的国家，我们都一视同仁，在世博会的框架中，按照惯例和游戏规则，结合中国的实际，为参展方提供服务。简单说，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进入世博园后能够得到什么，能做些什么，这些都要在合约中体现。”每签一个约，周峻的部门都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周峻再次感怀留学带给他的巨大财富，那段经历启蒙了他学会如何用艺术的、合理的方法解决对外交流中的问题。他经常用对方的思路和方法，帮助他们设计方案，并准确地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从2010年元旦开始，周峻和他的团队就过上了“5+2”和“白加黑”的生活。除了落实参展方签约后的各项工作，还要完成参展机制、政策和内外口径、工作进度的联络沟通，进行政策指导，牵头为参展方提供服务、具体谈判……“人多时我们这里有四五十名工作人员，签约工作完成后，很多人下调到基层做服务工作，现在只有20多人。世博局有很多部门去运作一整套东西，是一个系统工程，我们做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一起合张影。世博园内，中外的交流已渗透到每一个瞬间。 供图/新华社
中国因素创造历史
上海世博会有246个国家和国际组织，近80个城市案例，18个企业参展，创历届世博会参展方数量之最。2010年6月1日，随着伊拉克的正式开馆，所有签署参展合同的参展方展馆已全部正式对外开放，充分展现了各国在文化、经济和科技等领域取得的最新成就。“这次有82.6%的未建交国家都来参加世博会，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成功的外交。我们曾经一度担心外国展馆取消建设或缩小规模，后来在国际社会高涨的热情面前，又发愁世博园区土地和展馆资源不够用，前后反差很大。”周峻说。
为了这些创纪录的数字，国际参展部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周峻并不认为自己的团队是决定性的因素。“实话说，世博会成功举办的最大推手，还是中国国力的整体发展所产生的巨大吸引力。是中国因素，让世博会迸发出空前的凝聚力和感召力。面对猝不及防的国际金融危机，中国实现了经济总体回升向好，坚定了国际社会参与上海世博会的决心。日均几十万人次的观展规模，是每一个参展方单独办展无法奢求的。世博会承载着人类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也是促进世界各国人民相互了解的平台，同时为参展各国创造了难得的国家展示平台。当世博会临近结束时，每个人对它都会有深深的留念，记忆中永久留存的是世博会中美好的东西，对参展方来说会受益匪浅。”
国际参展部有很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年轻人，个个精明能干、业务娴熟。但周峻经常告诫他们不要沾沾自喜，以为仅凭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成功，如果没有中国当前的国际地位，我们无论如何做不出现在的成绩。
“这就是为什么在全球金融危机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有这么多国家和国际组织参展的原因。例如美国，之前曾缺席了几届世博会，因为美国参加世博会是没有政府资助的，只有依靠民间筹资。我们动用了很多力量去做美国的说服工作，但不管怎样，如果他们自己不愿意来，你说破天也是没用的。然而美国深知中国的重要性，如果缺席上海世博会，对他们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世博园一直为美国预留了馆址，2009年7月10日，美国在上海正式签约，上海世博会最后终于等来了这几乎是最后一位的客人。
世博机遇意存深远
纵观世博会的历史，它往往伴随着一个国家的发展与崛起。日本在1964年举办了东京奥运会之后，又于1970年举办了大阪世博会。无独有偶，韩国也分别在1988年和1993年举办汉城奥运会和大田世博会。我们的这两位近邻通过举办世界性的盛会，重塑了国家形象，更实现了经济和科技的腾飞。
历史是何曾的相似。2008年北京成功举办奥运会，时隔2年，上海又迎来了一次真正的“世界大团聚”。中国在奥运会上取得的巨大成功，将在世博会后得以更好地延续。若干年后，上海世博会留给人们的记忆将更长久。机器人、巧克力、留声机、冰激凌、爆米花、埃菲尔铁塔……都是世博留给世人的宝贵财富，是一种永恒的纪念。时长半年之久的上海世博会，将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千万计的观者参与其中，和众多的参展方在一起互动，很多珍贵的东西将成为永久的历史沉淀。
周峻认为，上海世博会保留的不仅仅是一轴四馆（世博轴、中国国家馆、世博会主题馆、世博中心和世博会文化中心），围绕它们会有很多故事发生，人们会借世博会关注这个国家，关注这里的国民，关注他们创造的新事物和新理念，例如科技、低碳、环保、城市交通等等。对于中国来讲，作为第一次举办世博会的发展中国家，将大量汲取历史的经验，把赋予本届世博会的意义诠释得更加透彻。
然而，上海世博会在试运行期间仍然暴露出一些问题：安检口人流量分布不均匀、个别出入口人流高度密集，园内部分区域人流拥挤，中国馆等候广场、部分外国展馆前现场在高峰时段出现无序状况等。“在运行初期，大家可能更关心园内的设施供应不足、饮食价格偏高、排队无序等等问题，但慢慢地就会过去。世博会让国民了解了外国城市的生活，体验到了西方文明的一些精髓，对于提高国民素质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也许不能在短期内有很大的效果，但至少埋下了种子，早晚会生根发芽。可以说，世博会产生的问题，会由世博会自己消化解决。”
周峻又向记者讲述了一个小片段。当年他赴美留学，途中在日本转机，看到机场里的一群日本儿童在商店里转来转去，嬉戏、购物，样子十分老练，同时又很守秩序。“那个年代，我们的青少年一代身上不可能体现出这样的素质，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其实日本和韩国都经历过发展蜕变的过程，靠几代人几十年的努力才完成质变。我们要承认国家在很多方面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毕竟中国是个大国，要发展经济，还要提升民众的基本文明素质，难度很大。如果能总结日本和韩国的经验，利用世博会增加中国与世界的相互了解，从小到如何排队、参观，到如何与外国人打交道，国民可以通过世博会接受全方位的熏陶。而我们的年轻一代也能看到世界的千姿百态，领略到一些西方的文明和发达的东西，正所谓‘不出国门，看遍世界’，他们在视野和理念上会有很大的飞跃，对国家将来的发展将大有裨益。”
其实撇开世博会不谈，快速发展的中国本身就孕育着巨大的机遇，而世博会将为这部快速运转的机器增添更大的动力。周峻对此非常认同：“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因为有了世博会，中国在全世界的开放程度更加广泛。在近期金融危机余波未平之际，也只有中国才有这样的吸引力和实力。参展方不仅是来做展览，他们本身也是观众，也要全方位地参观考察中国的一切，对中国的了解会更广泛更全面，以此为契机建立一些政治、经济、科教和文化交流合作关系。世博前后的中国，机遇都是无穷尽的。”
世博园区内的非洲联合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