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风华 吴建中,1956年生于上海,1978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外语系日语专业,并留校任教,1982年获该校文学硕士学位。1985年任上海图书馆副馆长。1992年获威尔士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95年9月上海图书馆与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合并,出任副馆长和副所长。2002年1月至今任上海图书馆馆长和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所长。 发表论文100余篇,编著有《21世纪图书馆展望—— 访谈录》、《21世纪图书馆新论》和《国际图书馆建筑大观》等图书近20本。2001年被选为国际图联管理委员会委员。同年,被任命为比尔盖茨基金会“通向知识之路奖”评审委员。2002年获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现任中国图书馆学会副会长、上海市图书馆行业协会会长、全国社科基金评审组成员、2010年中国上海世博会主题演绎顾问等。
用现在进行时来记录历史 当现代人被各种信息介质所包围的时候,依然有人像麦田守望者一样固守着他们的精神家园——图书馆。在上海图书馆门前,罗丹的雕塑《思想者》静静地伫立。走进上海图书馆,或许你会被它现代、简约的设计以及丰富的馆藏所吸引。 创建于1952年的上海图书馆是一个研究型公共图书馆,1995年10月,图书馆与综合性情报研究和文献服务机构上海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合并,成为国内第一个省(市)级图书情报联合体(以下简称“上图”)。上海图书馆馆长、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所长吴建中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为给像他一样热爱图书馆的人提供一个思想的栖息地,不仅让图书馆在现代社会发挥信息智囊库的作用,并且将当下的生活尽可能地收入图书馆的记录中,从而在文明的传承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2002年,当上海展开“申博”时,吴建中敏锐地意识到,世博会将是上海走向世界的一次空前机遇和挑战。作为上图人,理应担负起责任。从2002年中国申博开始,吴建中每晚都要花几个小时搜索各种世博会信息。他还专门组织了一个世博会信息小组,大量搜索有关世博会的各类资料信息,这些“世博”信息很快成为世博会筹办者们的重要参考。 作为上海世博会主题演绎顾问之一,吴建中多次参与、主持世博会的国际和国内论坛,他善于用国际通用的语言和融合东西方文化的理念,阐述中国人对世博会的认识。 世博会主题演绎是一个体系,贯穿一届世博会筹备、建设和开放的整个过程,世博会主题策划及演绎直接影响整个世博会成功与否。从19世纪末起,几乎每一届世博会都有主题,都要开展一些与主题相关的策划活动。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的历届世博会,基本上都围绕着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通过的《21世纪议程》所提出的“可持续发展”这一全球性议题。1994年,国际展览局正式确立主题演绎体系并颁布一系列相关规则后,世博会的主题演绎体系真正建立了起来。 上海世博会“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一主题也是经过多轮筛选,几年磨砺,才提炼确定下来。最后定夺时,课题组请来了莎士比亚研究专家和英汉大词典的专家们,最终敲定了“Better City, Better Life”。专家们认为,这个句子简洁易懂,而且“better”这个词感情色彩比较强烈,应用比较灵活,含义明确,语意温馨,英语国家比较容易接受。 2002年12月3日,上海历经4轮激烈竞争,最终赢得了2010年世博会的举办权,选择“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一主题是制胜的关键之一。 人、城关系,在东西方文化中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亚里士多德在其《政治学》中说:“人们为了生活来到城市,为了生活得更好留在城市。”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的解释更是言简意赅:“城,以盛民也。”在今天城市化推进的过程中,“城以盛民”仍然是人们追求的理想境界。 中国2010年上海世博会首次将“城市”纳入世博会的视野。根据联合国人居署《和谐城市:世界城市状况报告2008/2009年》,全球已有一半人口生活在城市,到2050年城市人口的比例将达到70%。快速膨胀的城市化进程给人类社会带来一系列重大挑战。 在主题演绎师们的精心策划下,上海世博会的“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主题,分列为人、城市、地球、足迹、梦想这5个概念领域来表现,由此设立的世博会5个主题馆,紧密围绕5个领域展开。上海世博会为汇聚全球智慧应对城市化带来的重大挑战提供了一个舞台。 “上海世博会要向世界证明,‘和谐城市’的理念可以为城市化带来解决方案。”吴建中相信,‘和谐城市’是包容的理念,上海世博会给予中国人展示积极理念、积极心态的良机。” 世博研究源于多年工作积累 随着上海世博会的成功申办,国内也悄然兴起了世博研究的小热潮。在吴建中看来,对世博会历史研究的过程也是一个解谜的过程。“正因为世博会首次在中国举办,我们才会全面地去研究世博会。但由于对世博会了解不深,而且由于资料比较分散,很多问题或者谜点需要我们一一去解开。” 上海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在吴建中的带领下,收集、出版了一系列关于世博会的书籍,在上海图书馆还辟有专门的阅览室展出。吴建中以一位学者的严谨,考证出广东人希生是有据可查的“中国参加世博会第一人”。正是这位希生广东老爷赫然出现在英国画家塞鲁斯一幅有关1851年伦敦世博会的油画中,这表明150年前,中国人就参加了世博会。随后,吴建中相继出版了《世博文化解读》、《上海世博会看点》等书籍,多方位解读世博会。上海图书馆下属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组织专家、学者编写了《世博读本》,该书是上海成功申办2010年世博会以来较为全面、系统介绍世博历史、世博文化和上海世博相关知识的普及型大众读本。 吴建中说:“这些年来上海图书馆对世博会的参与度是很高的,有几十位员工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世博项目,为世博筹办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也确立了上海图书馆、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应有的社会地位。我的世博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图书馆学情报学的知识背景。我最近出版的《世博文化解读》汇总了我近年来对世博会的研究,这本书最大的特色是提出了‘进步、创新和交流’的世博会核心价值体系。这要归功于我多年来养成的‘图情式’的观察问题视角,也就是说,梳理出每一事件或事物之间的关系及关联度,然后将它们串联起来进行综合分析。过去对世博会的研究要么是片段式的,专门研究一届世博会,要么是分野式的,专门研究世博会的一个侧面,很少有人关注世博会的分类体系。具有图书馆学情报学背景的人看问题往往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喜欢从高处望下看,也就是全面、系统地观察问题。所以图情工作者写综述的能力往往不亚于学科专家,有时甚至超过学科专家。这是图书馆学情报学的优势,也是图情工作者的核心能力。”
2003年吴建中(左一)在荷兰海牙图书馆与外国同行策划海牙中国文化节。 每个人都是一个图书馆 英国科学哲学家波普尔曾言:“假如哪一天物质世界被严重损毁,但图书馆依然存在的话,那么我们的世界很快就会恢复原样。反过来,假如哪一天图书馆被严重损毁的话,那么不知道要给我们的后人增添多少麻烦。” 梁启超说:“中国凡百学问都带有一种‘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的神秘性,最足为智识扩大之障碍。” 这些在吴建中的生活中都有很深的感受。有一次,他去甘肃天水参观了伏羲庙,庙里各种阴阳八卦的符号和实物深深吸引了他。这表明早在8000年前,我们的祖先就能高度概括自然现象了,可惜那时还没有真正的文字,使后人无法真正解读先人们的思想。“因为没有文字,人类已经失去了无数智慧的资源;因为没有把它们储存于图书馆,人类又失去了很多珍贵的记忆。而通过阅读,我们不仅能够与隔了百年甚至隔了千年的先人对话,还能与比自己年龄大的前辈们共享知识,共享经验。 于是吴建中提出“每个人都是一座图书馆”。“从信息收集、加工、整理等一系列的信息活动来看,人的知识体系和图书馆的知识体系在很多方面都是相通的,也许可以这样说,图书馆是人脑的延伸。事实上,在人类文明史上作为文明记录保存下来的只是其中极少的一部分。人有很多一刹那间产生的灵感,还有很多非常特殊但是难以记录的一些隐性的知识。人类有很多只能意会、很难言传的经验,其中有一些被我们称为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譬如说昆曲、古琴、中医等等。 中国文化之所以保持文化性格的一贯性,其重要原因是中国有丰富的文化典籍和藏书文化。每个人都是一座图书馆,无数个小图书馆催生出社会的大图书馆。人们希望把自己头脑当中的东西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地方,于是就有了图书馆。 在现代社会里,图书馆作为知识交流中心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人的知识是动态的,但是知识一旦进入图书馆就变成静态的了。那么为什么图书馆不能像人一样,去储存和处理动态的信息呢?今天,数字化已经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难道我们还要错过这个时代给我们留下的极为丰富的智慧与财产吗?” 或许正是有这样一种观念,吴建中开了自己的博客——“建中读书”,通过网络渠道使自己的思想有了一种新的记录方式,并可以和更多的人分享。
上海图书馆一角。 摄影/高海涛 干一行,爱一行 谈到自己的选择,吴建中说:“我并没有因为选择了图书馆职业而后悔,相反20多年来我对这一职业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当然,我是一个适应性比较强的人,如果需要我改行的话,我也会很快调整自己的角色的。重要的是,干一行一定要爱一行!” 当初上学时,吴建中的志愿是当一名外交官。吴建中从小就喜欢读书,在校时品学兼优,而且对外语一直十分喜爱,课余常常跟着广播学英语,除语文、外语成绩常常是第一名外,吴建中的体育也很出众。像跳高、乒乓、跑步等,他得过全校第一。高中毕业后,由于学习成绩优秀,吴建中被直接选送到华东师大外语系日语专业。在学校,他乐于为大家服务,能歌善舞,还会指挥、作曲,创作的《校友歌》曾风靡全校。大二暑期时,吴建中去金山石化总厂实习,在技术部当上了技术情报的日语翻译,不仅笔译过关,而且很快就能胜任日本专家来公司进行技术讲座的现场口译。大学毕业后,他顺理成章地留校任教。 对于很多人来说,留在大学当老师在当时已经是很好的工作,但吴建中却有些不甘心。他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当有人问他当时怎么会想到报这么一个冷僻的专业,他的回答却有些出人意料——因为喜欢读书。1982年,吴建中获文学硕士学位后,被分配到上海图书馆从事外语文献采编、联合国资料管理等,仅用1年时间,他便独立研发了联合国资料托存馆管理服务系统。1985年,时年29岁的他担任了上海图书馆副馆长。 1988年,吴建中获得中英友好奖学金,有机会远渡重洋,到英国威尔士大学留学,专攻图书馆学与情报学。就在这里,他意外地有了一次全方位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由于吴建中通晓中、英、日3国语言,他进入威尔士国家图书馆(The National Library of Wales)兼职,成为《霍克思文库》的理想编撰者。 霍克思是牛津大学著名的汉学教授,曾将中国的《红楼梦》等名著译成英语。上个世纪80年代初,霍克思将自己收藏的一大批中、日、英等3种文字的书籍捐献给威尔士国家图书馆,无奈一直没有找到精通这3国语言的人,这批书就一直堆在了书库,乏人问津。这在吴建中眼里,却是一个急待发掘的富矿。《霍克思文库》完成时,霍克思老人拿着书激动地用拉丁语连连称道:“太完美了!” 留学英国,让吴建中接触到了许多最为先进的图书馆理念,他更深切地感受到国内图书馆从形式到理念上的落后。建国以来,中国图书馆一直受前苏联模式的影响,而自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英、美图书馆体系却在业界享有越来越高的声誉。先进的理念与旧的管理制度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不能适应社会转型中读者对图书馆的需要。这巨大的落差让吴建中的心一直难以平静。 1992年,吴建中获得威尔士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此时,他从媒体上获悉上海要建造全国一流图书馆的消息,吴建中觉得自己期待已久的时刻到了,回国心切的他1月5日收到学位通知书,1月19日便回到了上海。 书海领航人 在上海图书馆新馆的规划中,吴建中将在海外学到的大型图书馆管理知识,运用在图书管理系统选型、数据库建设,新馆的设计、规划、搬迁与布置中。 1996年12月上图新馆对外开放,占地3.1公顷,建筑面积达8.3万平方米。新馆还设图书馆情报学研究所、历史文献研究所、中国文化名人手稿馆、艺术研究馆等。 截至2009年底,上图馆藏拥有图书、报刊和科技资料等5220万册(件)及15万余张老唱片等资料。其中历史文献370万册,距今1400年的《维摩诘经》是上图最早的藏品。拥有“盛宣怀档案”15万件。家谱342姓氏计2.4万余种,是目前世界上收藏中国家谱最多的图书馆。中国文化名人手稿馆收藏清末以来的文化名人信函、日记、题词、图片、珍稀文献等5万余件。 如今的上图每星期对外开放84小时,每天接待七、八千人次,均已超过国外同类图书馆。据统计,每20个上海人中,就有一个人有上图的卡。上图的所有书目信息全部上网;并且服务日趋多样化,除图书以外,还配备了展览厅、演讲厅、视听室,举办系列讲座、书评和专题报告等。 上图不仅是从外在的建筑风格上,而且从其内在的服务种类上,都在逐步向国际顶尖图书馆靠拢。 回国以后,吴建中的工作重点之一就是对图书馆界陈旧的管理观念发起挑战。1996年,他发表了一组“对话”(后编成《21世纪图书馆展望——访谈录》),与世界各国图书馆专业人员进行对话,与这些在图书馆长期工作的专家、学者探讨对图书馆未来的想法和思考。尤其令人瞩目的,是其关注信息技术对图书馆学的影响。这一组“对话”使得理论界开始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信息技术在图书馆各项事务中发挥那么重要的作用,而也正是这场信息技术的革命不可避免地将导致图书馆学理论的变革。 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1998年吴建中写成了《21世纪图书馆新论》。他还结合自己的工作,确立“国际图书馆建筑比较研究”专项课题,并将这一研究成果汇集成《世界图书馆建筑大观》一书。 他利用在国外学习和工作的经验,大胆创新,使新馆业务建设和后勤物业管理在国际图书馆界处于先进水平。 如今,吴建中正在思考着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将图书馆办成人们终生学习的最佳课堂。他说,在英国学校里读书没有统一的教材,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更没有那么多规定的课外作业,老师只是教学生如何去掌握学习方法。吴建中至今仍清晰地牢记着导师的那句名言:“你们要学会自己到图书馆里去找答案,如果我回答你的问题的话,只是一个标准的答案,而图书馆里则可以给你们许多种答案。” 曾任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的文学家博尔赫斯说过:“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当时博尔赫斯已经双目失明了,但他心里世界却明亮如初,他认为图书馆里的书穷尽了所有符号的组合,所以他把图书馆比作宇宙,把宇宙比作图书馆,强调图书馆是永恒的,无所不在的。对博尔赫斯,图书馆是他的天堂。 目前,吴建中正在与同事们一起着手上海图书馆图书以外“边际功能”的改革与规划,如系列讲座、参考导读、情报产业等延伸项目的新一轮开发,以便使上图这座知识宝库,在为广大读者“传道、授业、解惑”中更日趋完美。 圣雄甘地曾说:“我不想让我的屋子四面围墙,门窗紧闭。我希望我的屋子能沐浴着各地文化的自由之风,但我拒绝迷失其间。”图书馆为思想者提供了一个可以放飞思想,栖息心灵的湿地。或许正是这样的精神追求使吴建中对于图书馆有着难以割舍的挚爱,并一直辛勤耕耘。 (封面、题图摄影/黄渭茂)
上海图书馆中的世博阅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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