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索才 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给美国学生上英语写作和美国文学课,咋听起来有点不大自然。包括我的美国同事也以为我在学院教授数学或电脑,当我告诉他们我是教美国文学和写作时,他们的惊奇则溢于言表,随后附上一句他们常用的“哇呜”表示钦佩。我以前在中国的同学和同事对我在美国的教书经历更是充满好奇。他们想知道我是怎样拿到这份教职的,在美国教书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学生从我这里修课跟修其他美国教授的课有什么不同,我碰到过什么挑战,在美国和在中国教书有什么不同…… 一 我来到美国已经有13个年头了。先在鲍林格林州立大学拿到了第二个硕士学位,接着又在波尔州立大学拿到了美国文学博士学位。 像其他各行各业的求职者一样,2004年博士即将毕业的时候,我开始将我的简历投给各大专院校。包括博士后职位,发出了20多份简历,得到了两个面试,已是相当的幸运。美国文科方面的工作机会非常少,英语专业更是如此。有文学博士学位的只有60%的谋到全职,其余的要么是半职,按小时计酬,没有福利,要么改行做其他工作。 拿到哈罗德·华盛顿学院这份工作经历了3次面试。面试委员会由英语系的9人委员会组成,有3个步骤,第一步是回答委员会提出的各种问题,30分钟,内容涉及知识结构、教学经历、课堂管理、技术媒体在教学中的应用、如何利用多民族、多文化的优势促进教学、如何帮助各种层次的学生提高阅读和写作。第一步过后要进行演示教学,安排在两星期后。委员会给出学生写的一篇作文,要我对此写出简评,并就其中的一个问题作20分钟的课堂教学,随即委员会举手表决是否将候选人报送学院主管教学的副院长,然后报送院长。两关通过后,要面见副院长、院长和院方其他部门的领导,进行最后一轮的面试。因为芝加哥城市学院有7个分院(哈罗德·华盛顿学院是其中之一),院长同意后还得将候选人报给总部的人力资源部,最后由校董事会通过,才算正式受聘。由于我的教育背景和教学经历我拿到了这份工作,并于2004年8月上班,开始了我在美国的全职教书生涯。 二 要问我在美国当英语教授是怎样的感觉,我的回答是教英语课同教其他课程一样。美国学生已经习惯了各种肤色的教授,多见少怪,对我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的惊奇远不比国人对一个蓝眼睛、棕头发的白人教授教中国人汉语那么强烈。美国是一个多元民族的国家,孩子从上小学时就接触到各种肤色的学生和老师,等到上了大学,接触到的与自己肤色不同的老师就更多。在哈罗德·华盛顿学院,有教授来自印度、巴基斯坦、英国、加拿大、尼日利亚、菲律宾、韩国、保加利亚、伊朗等。看的是教授是否有某方面的知识,而不是看某教授是什么肤色。稍不一样的是英语是我的外语,我却在教美国学生英语,总有点越雷池一步,违反常规的感觉。 我每学期教100多学生,有黑人、白人、拉美人、印第安人、其他族裔人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国际学生。我2007年获得终身教席职位,在同事和学生中有很高的威望。学生对我的总体评价是知识渊博,教学经验丰富,教学方法得宜,课程有重点,讲解清楚,容易接近,对学生友好,耐心。除教学外,我还担任过3年名著委员会协调人、1年英语系半职教师联络人、连续5年学院庆祝亚裔文化节委员会主席。英语系是本院最大的系,有30多个全职教师和30多个半职教师。系里曾两次邀请我出任系主任,我都因为个人原因婉拒。除了教学外,我也帮学院做了大量的服务性的工作。 三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从中的收获也很大。从专业领域讲,通过教授美国文学和写作,我在这些领域的知识大为增强,对美国作家,以及他们的生平和写作特点有了进一步的的掌握,对传统作家如海明威、福克纳、毛瑞森、埃里森等人的作品更加熟悉,讲起来更加娴熟,对当代作家,比如马麦德、威廉姆斯、鲍德温、亚来克斯也有广泛的涉猎和讲授。在高级英文写作上,传统的教学法即是教给学生怎样做研究,怎样查找论文,怎样把别人的观点融入自己的论点中,怎样加强自己的论点和论据,怎样注明引文的出处等。我除了教这些外,每个学期选定一个主题,通过对这些主题的研究来教给学生以上知识,做到一箭多雕。学生既了解了写作方法,又增加了美国文学知识,提高了阅读和鉴赏的能力。 比如有一个学期我让学生读4本女性作家的书,托尼·毛瑞森的《修拉》(Sula)、汤婷婷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巴拉蒂·陌可季的《茉莉》 (Jasmine)、和桑德拉·希斯纳洛的《女人吼叫小溪》(Woman Hollering Creek)。这些作品探索少数族裔女性在爱情、婚恋、家庭、文化、传统、语言等反面的压力。另外一个学期我们阅读了《美国在我心中》(America Is in the Heart)、《饥饿的记忆》(Hunger of Memory)、《到达之谜》(Enigma of Arrival)。通过对作品主人公在移民他国后面临的生存、文化、语言、归属等问题的探索,让学生了解移民的困窘、艰辛和抗争。 四 由于我的经历和文化观念不同于我的美国同行,跟我修课的学生可以得到从其他教授方面得不到的东西。首先,我注重知识的系统性,确保学生对要掌握的知识有系统的了解。课堂讨论时,我给出具体的题目,做到讨论既放得开,又收得拢,目标明确,不像有的美国同事,大量的时间用在课堂讨论上,学生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这种漫无目的的讨论极大地浪费了课堂资源和学生的时间;其次,我对自己要求严,对学生也是如此。我上课从不迟到,也不早下课,制定有严格的课堂纪律、作业要求和评分细则,要求学生认真遵守。第三,我相信教书育人,不仅要教学生知识,还要教他们如何做人,比如如何尊重他人的学习权利,有不同意见时怎样礼貌地尊重他人的意见并表达自己不同的想法。对于这一点,美国教育界颇有争论,认为教学生行为是教化,是教师强行将自己的观念和行为加给他人,是对个人自由的干涉;第四,我更了解美国学生同其他国家学生的差异。由于我的特殊视角——我是旁观者,又是业内人,对美国教育的优点和弱点比较清楚,因此能够准确地引导学生发扬其长处,改正其缺点。第五,由于我是国际教师,有在美国本土以外国家生活的经历,我能够将我的经历、我的教育、中国文化介绍给学生,增加他们对异域文化的了解,对培养他们的国际意识和视野很有帮助。 五 我所面临的挑战是什么?首先是课堂秩序。我虽然没有碰到大问题,课堂纪律总是必须想的问题。不像在中国,你只管上课,不会因课堂纪律而分心。在美国,不管你有多少年的教学经验,扰乱课堂的情况时有发生,特别是地处大城市的社区学院。有时学生的行为非常离谱,让你觉得他们是否还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 在美国,教授不能强迫学生退课。学生是大学的主人,受到的保护远比教授多,要强行将一个学生从名单上划掉,教授必须对学生的课堂表现作出详细的记录,交给大学纪律委员会,通常有教工和学生代表组成,进行听证,双方当事人必须出席,陈述情况,委员会听取陈述,将处理建议报给校长,校长最后决定,以书面语的形式将处理意见寄给学生。通常的处理意见是让学生转到另一个班,即换到另一个教授名下,可是谁会知道这个学生会不会痛改前非?是否会将另一个教授置于同样的境地?在美国,要把一个学生开除非常难。面对如此冗繁的手续和处理结果,大部分情况下教授只能做罢。除非被逼到课程无法上下去,否则也不会将学生投诉给纪律委员会。有的学生则得寸进尺,在语言和举止上极为挑衅,严重影响正常的教学。这也是美国大学从轻处理违纪学生给教育带来的负面影响,造成各种教育层次上学生纪律的松懈和对教师的不尊重。 六 美国学生总体上没有中国学生那样尊重老师,不把老师当作权威。他们认为老师从事的工作和他们父母的工作一样,也只是一份工作,不对其过分迷信和崇拜。在我的观察中,美国学生对老师的自以为是是其他国家的学生少有的。我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亚洲、欧洲、拉丁美洲,他们对老师尊重有加,特别是日本、韩国和俄罗斯的学生。他们上课纪律好,作业认真,同老师最大限度地配合。美国学生不大把教授放在眼里,迟到了也不感到难为情,作业简单应付,上课注意力分散,对课程的投入不是百分之百。有相当的学生厌恶学习,好像这是父母和老师对他们的惩罚,对教授轻视,甚至抵触。比起他们来说中国的学生则要好得多。在来到美国之前我在中国大学教过7年书,学生对老师的尊重、上课的态度、对功课的投入至今印象深刻。对教授的知识的不尊重使美国学生在学业上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学生。美国学生在数学和阅读方面的落后和在国际比赛上的靠后的名次也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其他原因外,对教师和知识的轻视是主要的原因。 美国学生也有好的一面,首先,他们思想活跃,积极发言,喜欢讨论,参与意识很强。只要课堂组织得好,有具体的问题供学生讨论,他们是非常乐于进行小组讨论的。他们喜欢在公开场合讲话,少有窘迫和拘束感,能够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勇于坚持自己的意见并展开争论,课堂气氛非常活跃。学生经常同教授表达相反意见并陈述其理由。教授和学生互动很多,促进了教和学。在美国也有中国学生修我的课,但是他们一般都很拘谨,讨论时发言很少或不发言,公众演说能力欠佳。其次,美国学生面临的诸如家庭、经济和社会方面的问题较多,但他们能克服挑战,有很强的自立能力和生存本领。除了学习外,60%~70%的学生都做着从每周几小时到几十小时的工作,以支付学费和其他开支。有的还要赡养家庭。面对学习、家庭和社会上的压力,他们表现出的耐力和勇气是值得钦佩的。相对来说,中国的大学生生活比较简单,有父母的资助,不需要为生活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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