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嫣：我在美国当农民

文/董俊祺 郭颖

“我将抛弃过去有些矫情甚至有些小资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泥土。”这是石嫣半年美国之行的开场白。

回国快1年了，这个普通的女孩，如今备受媒体关注。因为她的美国之行，给中国带回了一个理念——“社区支持农业”。这个理念是她通过亲身实践获得的——她在美国做了半年农民，真正的农民。

如今，石嫣和她的小毛驴农场已经颇有些名气，她说：“自从有了‘小毛驴’，虽然家离北京是那么近，但也很少回家了，偶尔回去一次也是匆匆就离开了，每每听到爸妈说想我，总是有一些自责，作为家里惟一的孩子，我也理应承担起更多的责任了。

也想守在他们身边，做一个乖乖的女儿，能够照顾他们，但因为还在读书，在父母心中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妈常说：别太累了，吃好点，别怕花钱。

我说：妈，放心，虽然现在忙点累点，但我很快乐。这不也是你们最大的希望吗？

爸妈，我爱你们，请放心。” ——编者

“另类洋插队”的实现

石嫣与农业有着不解之缘，2002年，石嫣考入河北农业大学农林经济专业，之后保硕直博到人民大学以后的方向也是农村发展。“我一向就愿意脚踏实地的做点实事，不然我也不会在大学期间选择攻读农业专业。对于吃苦耐劳方面，我觉得自己不存在任何问题。” 她说。

2008初，石嫣得到一次到美国实习的机会，而且是到CSA农场实习。CSA是社区支持农业（Community Support Agriculture）的简写，是消除食品不安全问题的一种新型的农产品贸易形式，就是让农场和社区居民机建立一种直接的关系，农民寻找愿意预定他们农产品的社区成员，直接把菜送到社区居民家里，提倡大家吃有机绿色蔬菜。如今的美国已经有2000多家农场采用这种模式。

CSA农场里提倡有机农业生产，基本是进行人工或者只借助小型机器进行有机耕作，大多数活都需要人去去亲力亲为，劳动强度比较大。石嫣之前在国内也做过十几次的调研，虽然条件艰苦，但是不用亲自干农活，然而这次到美国农场去实习，意味着她要过半年和泥土打交道的日子。

在国内，大部分学农的大学生应该都没有亲身实验的经验，也基本上没有这样的实践机会。作为农业经济的博士生，石嫣坦言“并没有接触多少农耕方面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们更侧重于理论。”

石嫣的父母都做过下乡知青，清楚务农究竟有多么辛苦。但是在石嫣看来：“没什么，我挺想改变我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以前一直是在学校，我其实也想有一个实践的机会。”“我相信Practice makes perfect这句话对于我们研究农村问题的人来说更是要遵循的原则，我真实地面对现实，而不是矫情地钻在书本中。一个人的一生中或许很难有几个这样的半年吧。”石嫣在《题解“另类洋插队”》中写道。

石嫣在美国农场。

CSA农场的绿色生活

Earthrise农场，位于美国中部的明尼苏达州。那里安静、祥和，天空湛蓝如洗，草地上泛着新绿，树影落在洁白的木椅上，许多动物在这里快乐地生活……石嫣到达那里的时候，是春天。她的这半年，将要陪着那些植物一起经历一个生长周期，从播种到收获。

在农场工作的第一天，早上8点，她就被农场经理尼克和琼夫妇带到温室里，了解培植蔬菜苗的过程。留着大胡子的尼克告诉她，农场里这些植物和农具，将陪伴她度过半年的农民生涯。在第一周里，她和美国农民一起，学习了从温室种植到室外种植，从浇水、移植、耕地、播种到自己制作耕作用的小机械、开拖拉机……当说到这些体验的时候，石嫣笑笑说：“挺有意思的。”

“亲戚朋友都问我是不是真的来美国干农活，”石嫣说，“我告诉他们是的，是真正的农活。不是以前国内的调研，只是看别人怎么做，然后再做研究。”对于石嫣的选择，亲友们普遍反映“难以想像”。

播种的时候，CAS农场一般不使用大型机械，是劳动力密集型。每一种作物，都是他们用手来呵护的。种幼苗的时候，经常会跪到或坐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他们不会觉得很脏，他们热爱土地，因为是土地养育了他们。”

“最累的一天”很快就来了。石嫣需要把一些可以移植到室外的菜苗，栽到地里。当她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扒开脚下的黑土地，把最后一棵菜苗栽好后，白白嫩嫩的双手，茧子已经初现雏形。除草的工作也是农场的一项大工程。“用药除可能会方便，但只能用手，手经常被扎破。”石嫣搓了搓曾被划伤过的手。就只是为了除草，她流汗甚至流血，当问到这么做是否值得的时候，石嫣的眼神是坚定的，答案不言而喻。

石嫣在参与到所有的劳动中以外，还有特别的任务——除了8个小时的体力劳动，还要有脑力劳动，要看一些相关方面的资料，看朋友们推荐的书，“要思考和对比什么是我回国以后可以用的，什么是我值得反思的。”石嫣说道。

不过，农场里也不全是劳动，还有很多轻松的事可做。农场的全体成员还组成“泥胶鞋”乐队游行。石嫣在她的博客里写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为这次游行做了精心的准备，我们在表演时尽情地挥洒我们的热情，我们告诉大家：我们是一群农民，但是我们有着同样对于生活、对于音乐的喜爱！我们热爱我们的职业，尽管这份职业可能是在穿着沾满泥的胶鞋中度过的，但是我们享受这个职业带给我们的收获和自由。”

 石嫣（后排右二）和农场的朋友们在一起。

中西农学大学生的实践理念差异

石嫣到了明尼苏达州的Earthrise农场之后发现，几乎所有的CSA 农场都会有3～4个大学实习生，这些实习生必须要学习耕作技术，学习怎么去运作一个社区支持农业的农场，怎么去有机种植，为此，他们必须参与到所有的劳动中去。

在美国，农业专业的学生不参加农场实践，是不能毕业的，他们对于农场还有农活都是熟悉的。可是身为农业专业博士生的石嫣，却没有干过农活，不会农耕。在美国，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学位，也没有人会关心，在那里，她就是一个来自中国的农场实习生，一个瘦弱但是好学能干的农民。

和石嫣一同在Earthrise实习的还有3个美国学生，有一个叫Emma的19岁美国女孩，在波士顿上大学一年级，据石嫣介绍，她曾经到英国等国家的农场去，这是一种体验并且还能获得一些生活收入。但是这个只有19岁的女孩，却让石嫣佩服，“她的农业经验很丰富，也很能干。我比她大7岁，但是反而她的经历要比我丰富得多。”

“Emma现在准备转学到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大学，学农业政策。她喜欢农业，并且有理想。”石嫣讲述着这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农业情结的美国女孩。她在离开农场的时候，留给石嫣的信中有一句这样写道：“May you find peace and may we both work to achieve it for all people.”当笔者问到这个“it”指代什么的时候，石嫣微微扬头，面带笑意地说：“是我们的共识，也算是共同理想，就是公平，公正，让那些农民所能得到的收入能够维持他们的家庭，而不是让环节中的利润都被资本所获取。”

石嫣所在的农场里，还有一个已经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生，还没有确定要做什么，那么他就是要尝试不同的生活体验，最后再确定究竟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他们真的就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石嫣说，“和国内的学生相比，我觉得他们选择的路是多元的，他们喜欢尝试，他们选择的标准不会是能赚多少钱，而是这个工作他觉得有无价值，快不快乐。”

开创一种新的实践模式

2008年10月14日，石嫣回到北京。出现在首都机场的石嫣，俨然从半年前那个白皙的女孩变成了黑黑瘦瘦的丫头。石嫣是一个城市出身，家境优裕的女孩，然而这半年在农场做农民的亲历亲为，在她看来十分必要：“如果我不去干的话，我就没法更深刻的理解他们的生活，虽然你说食物非常重要，你不去培育这一次，你就不知道到底对于生活是多重要。”

石嫣开创了一种新的实践模式，并受到了农学专家的肯定。石嫣的导师、著名的三农问题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温铁军认为：“在社会科学学习中，目前中国很少有这样的参与式试验，基本上是从书本到书本的方式，这其实是一种舍本逐末。”“只要学生愿意，我们做老师的很愿意为他们提供类似的实践机会。”

“有人觉得我做农活是不务正业，但是我确实在专业研究上有了很多收获。”石嫣举例说，比如之前关于发展有机农业的成本与效果等问题，她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已经可以给出答案。

在北京凤凰岭，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有一块200亩的试验基地，可以进行生态农业试验。回国以后的的石嫣除了要继续做她的理论研究外，将继续在这里进行农业实践。石嫣说，她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建立中国第一个“社区支持农业”农场。

后沙涧，一个上个世纪60年代人民大学的教学实践基地，现在成了石嫣他们践行梦想的地方。石嫣说：“就是这样一片天空下，凝结着多少人的心血以及多少人的关注。我一直在反复说，我们想做的不仅仅是那所谓的‘有机’蔬菜，而是构建和谐的城乡关系，建树一种新的文化、价值观。

虽然，最近一直很累，每天接待众多来来往往的人，各式各样的人，甚至嗓子说到哑，可每当听到一句鼓励的话，或者看到大家能够在这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是健康的蔬菜，也许是优美的环境，也许是看到真实笑脸、听到真实的语言，心里都觉得很安慰。‘小毛驴’凝聚了太多人的关注和帮助，我们的团队、我们的实习生、我们的份额成员、志愿者……

有人说：我们的梦想就是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这样的农场。也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带回一种新的理念

一直以来，我们以为科学的就是现代的，现代的就是健康的，然而石嫣却发出了“科技能够拯救农业吗？”的疑问。“很多人提出科技是改变农业现状的方式，比如说，他们不认为解决现在食品安全问题的关键是缩短从生产到消费的距离，小规模健康的养殖动物，而认为促进工业化生产中的放射性照射作为解决细菌污染的方法。”这是石嫣记录在博客里的话。

“作为一个学农业经济的博士生，面对着现在频频爆发的食品安全危机，不管有多大困难，我自己也想能做一点实事，我最想做的是呼吁更多的城市的市民，能够更多去关注农村，关注农民的生活，真正地去支持农民，希望能通过CSA的实践建立城乡的良性的互动。其实，这最终都是为我们自己好，有什么比吃上健康安全的食品更重要呢？”

“除了理念”，石嫣说，“还有就是我的一种生活观念的转变。这也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在那半年里，石嫣和农场的人朝夕相处，感受着他们的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很少去追求物质上的东西，而是追求一种人和自然的和谐。虽然是简单、平凡的生活，但是却充满乐趣，轻松自在。”石嫣依旧是以淡然一笑作为自己每次说话的结尾。

回国后，石嫣时常还会想起那些在农场结识的朋友，她是他们第一个了解的中国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度，但是他们却有着共同的理念和心态，并且为之行动着。重回校园，石嫣对自己的书本，自己的专业有了更生动更深刻的理解。在校园里，石嫣再也不用穿沾满泥巴的工作服，走狭窄泥泞的田埂，干让自己汗流浃背的农活。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她亲眼看到过那片清澈的天空，亲身呼吸过那里新鲜的空气，亲耳听到过那里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植物、动物发出的悦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