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禾
为了学习法语,我踏上了留学法国征途。第一个月,咬咬牙买了一个崭新的东芝液晶电视机。但是事与愿违,伴随我360多个漫长的日日夜夜,愚笨的我睁着空洞、迷茫的双眼,无法领会其电视节目里爆发的欢声笑语。我像一个天外来客,只有通过画面肢体语言和只言片语懵懂了解个大概。该卷铺盖打道回府了,睡在桌子上的电视机就如鸡肋一般,我考虑再三,抵御300欧元的诱惑,决计把它连同行李一同携带回国,作为我在法国学习法语最强有力的物证。虽然我还是一个“准法语白痴”,但我痴心不改,信誓旦旦,冀望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事情的发生竟是这样的离奇。
留学法国结束前夕,我变卖掉所有在法国生活学习工作的用品。当然是卖给第三世界的国际友人。我怀着强烈的无产阶级感情,没有哄抬物价,而是低价销售,甚至还抛出了买一送一的秘笈。比如原价50欧元的自动电饭堡只卖10欧元,还免费搭配一个中国与法国的电压转换器;理发器也从40多欧元直降至8欧元,还免费奉送剪刀梳子披单等,还有很多亮点不胜枚举。
我的慷慨义举,俨然一个博爱的慈善家。实际上是迫不得已,无法带走全部家什,只得来个挥泪斩马谡。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孑然一个电视机,沉寂而凄清,我还是没有把它抛弃在异国他乡,毅然决定带上它飞越重洋,一同回到祖国的怀抱。
我小心翼翼,从我学习的医院手术室里,向好心的高鼻子蓝眼睛阿姨要了几个医用垃圾袋,把电视机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风雨不透。望着自己的得意作品,我得意洋洋,美滋滋的。我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大麻烦被我无意地精心炮制出来。
离开法国居住地的当天,天灰蒙蒙的,我提着笨重的行李,蹒跚而行。其中大多为书,其重量可想而知。我像大多人出行一样坐上轻轨径直奔向火车站,车厢里面乘客摩肩接踵,出奇的多。当我把挡路的电视机箱子挪动,放到不妨碍乘客站立的夹道,当然也是我视野不及的角落,这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低级错误,彻底地把我推向到无底的深渊。
轻轨在人群的淹没之中抵达火车站,我匆忙下车,晃晃悠悠地把行李提溜到火车候车室。习惯性抬腕凝视,一看时间还早,我的嘴唇翕张着,竟有些笑意,宽慰了许多。我闲着踱来踱去,就索性把剩余的电话卡余额统统地像连珠炮弹一样都打给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觉得还不过瘾,又给哥哥也报告了我人与物平安到达车站的好消息。我笑嘻嘻地报告说总共有4件行李,我还比画着1、2、3——陡然我的脸色刷白:“怎么少了一件!”这个不见的行李就是我始终不肯卖掉的电视机。那个央求我的可怜买主的黑色脸庞还在我的眼前晃动,他给了我300欧元高价,而我执拗,该出手时不出手,现在我终于要为这可恶的电视机而付出代价。我惴惴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候车室里慢无目的地乱窜,茫然四顾,六神无主。
想到我为电视机所付出的心血,思虑再三,终不舍得抛弃。匆忙寄存了行李,原路返回。好心的轻轨司机不厌其烦地听完我蹩脚的法语叙述,围观的好心法国人唧唧喳喳,出着主意,一股善意透过空气传过来,带着热乎气,烤得我更加心焦。轻轨司机立刻通过车载无线电与总站联系,好像行李有了下落。刹那间我有了一种兴奋,带着一种冲动随着奔驰的列车一起行驶,四周虽不是广袤欣欣向荣的土地,面对熙熙攘攘的聒噪人群,我内心同样漾动在惬意舒畅的亢奋之中。
到了总站,在轻轨调度室里,几个白领工作人员又是对着电话和对讲机一阵忙乱。哇啦哇啦的,我听不太懂,只得胡乱堆着笑,恭恭敬敬地陪着,神情却是麻木的,默默地祈祷等待小冤家电视机的归来。好像出了点麻烦,电视机已经惊动了警察局,不在轻轨车上。一个管事的白领,脸上一抹凝重,对我慢慢地解释。我不得不再次随着列车出发了,一看表,乖乖,距离火车开动的时刻越来越近,我一阵颤栗。到了终点站,站台下黑压压的全是身穿制服的清一色警察,如临大敌一般。蓦然,我双腿颤动升级,嘴哆嗦着不停,颤巍巍地如老态龙钟的老人一般蹭下了车。立刻有一堆警察迎了上去,把我夹在了中间。
我本能地乖乖举起双手,那意思是我没有带枪,你们有真枪。当心呀,警察哥哥姐姐们,千万不要走火呀,我嗫嚅着。警惕性颇高的警察看到我一介书生打扮,就把捂在腰间手枪上的手缓缓地放下来。接着是一阵的机关枪似的询问,你哪里来的呀,做什么工作的呀,这个丢弃的行李物品是什么呀,诸如此类的要害问题。一个从皮肤底下透着白的女警察把我带到一个空旷地带,沉重而凝重,炯炯的目光逼视着我,指着孤零零的电视机外面的包装袋。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包装袋上赫然印着可怕的骷髅和危险品的字样,好似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凝视着活生生的人世。我立刻联想到阿富汗塔利班,拉登,嘟嘟地冒着滚滚的浓烟的美国纽约双子座,还有伦敦地铁车厢爆炸案汩汩地流淌的殷红血迹……桩桩件件,浮在眼前,触目惊心。这种恐惧如浓郁的云和肆虐的风,粗砺而沉重。我如芒刺在背,胆战心惊。
我紧张得语无伦次,我使劲地揉搓着双手,想把满腹的心事揉搓下去。幸亏我留一手,没有把学生证交给学校,居住证我又延期了,否则我无法摆脱目前的窘迫境地。那个白肌肤女警察端详着货真价实的学生证和居住证,又抬头用深邃的目光在我的五官之间走动,验明正身,她似乎端倪出,我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恐怖分子。白肌肤女警察颔首,随着她的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这种紧张感舒缓开来,仿佛原本有个无形的巨大的系结,被拆开抻平了。随即解除了警报,警察开始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就剩下两个漂亮的女警察陪伴,警戒线撤除,凝固的空气开始自由地流动,好像须臾之间法国人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一般。
白皮肤女警察有些嗔怒,给了我口头批评。我思忖是既没有前科,况且认错态度较好的缘故,我当即被无罪释放。当然罪魁祸首,这个该诅咒的包装袋无条件地被没收,电视机物归原主。我有点讪讪的,从张开的嘴里抖动出一连串的“买可西博古”(多谢)。当白皮肤女警察知道我是结束留学生活,马上要赶火车的时候,她用温婉的声音对我说:“上车吧。”我坐上警用汽车,一路狂奔。刚刚似乎整个城市犄角旮旯都弥漫着武装到牙齿的气氛,顷刻间全部被温情脉脉的人情味所充填塞满,我对法国警察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工作作风,肃然起敬。我的心里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往上涌,涌到眼眶,烫红了眼圈。
当我拖着沉甸甸的似乎千斤在手的电视机蹬上火车的瞬间,心想:在异国他乡,由于生活习俗的不同,我的一个粗心大意,给多少安静的平民百姓带来了恐慌和不安,又给多少忙碌的警察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后来人当以此为戒喔。
作者在法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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