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旅游话二战

文图/汤德馨

一

在波兰旅游，几乎每天都要接触历史，尤其是二战的历史，它和波兰人的现实生活融合在一起。比如说，我们在波兰索思诺维兹市住的这条街叫利沃夫斯卡（Lwowska）大街。朋友告诉我，这街名是为了纪念利沃夫市。利沃夫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是波兰的城市，二战后划归前苏联，现在归乌克兰。朋友说，那里的人至今仍然说波兰语，建筑式样和风俗习惯也仍然是波兰式的，语气中有些悻悻然无可奈何的意味。波兰比乌克兰富饶，很多乌克兰人到波兰来打工，而利沃夫则是波兰人的一个旅游目的地。

二

我们到索思诺维兹市西面50公里的格利维茨市（Gliwice）旅游，那里有一座据说是世界最高的木塔，塔高111米，形状酷似巴黎的埃菲尔铁塔，是格利维茨的广播电台。这么高的塔，全用落叶松木搭成，夕阳中显得清秀挺拔，煞是好看。然而更吸引我们的是塔的历史。1939年8月31日，德国党卫军伪装成波兰军人对这座电台发起进攻。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德国党卫军还要化妆成波兰军人？后来才明白，原来格利维茨当时是德国的领土，党卫军伪装成波兰军人，制造德国被攻击的假象，以此为借口，第二天就在格但斯克向波兰发起击攻，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看看地图，吓了一跳，原来现在波兰的大片西部领土，包括弗罗茨瓦夫等大城市，二战前都属于德国，而原属波兰的东部领土则归了前苏联、现在的乌克兰和白俄罗斯。

三

1939年9月1日4点45分，德国军舰从海上向波兰在格旦斯克的韦斯特普拉特的哨所开炮并从空中陆地进攻，该地守军奋勇还击，9月3日英、法对德宣战，二战就此开始。韦斯特普拉特这个地方在波罗的海和维斯瓦河的一条支流之间，我们问了许多波兰人，都不知道怎么乘车去，但我们决心瞻仰这个地方。

我们夫妇乘电车，轮渡，又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到那里。远远地就看到“韦斯特普拉特”的牌子和战士的浮雕，牌子两边是一面断开的波兰国旗。再走近，看见有当年牺牲者和守卫指挥官苏哈尔斯基的墓，附近还有一辆前苏联赠送的坦克，表示对这些军人的敬意。再往前走，见到一处废墟，是炮弹炸毁的波兰军营，房屋一侧立着许多石碑，上面镌刻着守军的名字。到海边时，我们先看到一幅标语，上面用波兰文写着“永不再战”。海边高耸的，就是此次战役和格旦斯克邮局等处的波兰抗战纪念碑。

当时的格旦斯克叫但泽，是波罗的海的一个自由港，归国际联盟管辖，并不属波兰所有。波兰仅在韦斯特普拉特有一个转运兵站。1939年9月1日，德军共约3500人，向此地发起进攻，波兰驻军只有128人加上27位市民，却奋起反抗，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被迫于9月2日投降。德军在此次攻击中损失惨重，据估计伤亡有三四百人。

一般认为，德军1939年9月1日晨4点45分攻击波兰的韦斯特普拉特是二战的起点。其实，在此前半个小时，即那天早上4点，德军向波兰中部城市维伦（Wielun）发起空袭，使当地1200名居民丧生，二战就已经开始了。无论如何，1939年9月1日德军进攻波兰，引起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是没有异议的。

四

德军的进攻遭到波兰的顽强抵抗，但两国实力悬殊，英法虽宣战而并无实际行动，因此波军节节败退。更糟的是，9月17日苏军也越过波兰东部边境侵入波兰。我小时候学历史，说这是苏军为了巩固西部边防，收复本属于俄国的领土。长大了又看到“苏德瓜分波兰”，说是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与苏联外长莫洛托夫有密约，将波兰分割。我想，这二者大概都有吧。波兰受到左右夹击，到10月份就全部沦陷。但波兰政府并未投降，而是在英国成立了流亡政府，领导抗战。波兰在二战中损失极为惨重，有600万人惨死，占其人口的20%。一战后成立的波兰第二共和国也因此灭亡。战后，虽然波兰也是战胜国，但成为前苏联的势力范围，因此仍然损失了大片东部领土，但在西部得到了原德国的土地。数以百万计的波兰人从东部领土被逐出，到西部安家，我们的朋友莫尼卡的奶奶就是这个时候从波兰东部迁到西部的。而西部领土原德国居民，也被逐出。近年来德国人有提出赔偿损失要求的。这方面的恩怨到今天也难以算清。

2006年我们在波兰西部莫尼卡家过圣诞节的时候，参观了当地二战中的工事。这里当时是德国领土，用钢筋混凝土建造用以抵挡苏军坦克的“龙齿”，还有明碉暗堡，如今仍躺在凄风苦雨中，而一度不可一世的希特勒军队，早已灰飞烟灭了。附近的科斯特仁（Kostrzyn）市，曾是德国境内10公里的一个城市，如今是一片废墟。我们看到被炸毁的市政厅、教堂，城市周围的防御工事，长满杂草的街道，和街道两旁的颓垣断壁。波兰人保留了这个被毁掉的城市，它的无言叙述也让我们为之神伤。

五

我所在的西里西亚大学校本部在卡托维兹市，市中心附近有一个纪念碑，是3位被捆绑的波兰军人的雕像（见题图）。这是为了纪念在卡廷、哈尔科夫等地被害的波兰军人与平民。在波兹南，我们也看到卡廷事件纪念碑。原来苏军1939年入侵波兰后，俘获了波兰军官和平民，其中有8000名军官。波兰当时实行征兵制，每个大学生入伍就是军官，因此这8000军官，被视为国家的精英。1940年，在斯大林命令下，约2万名波兰俘虏，包括这8000名军官，在俄国斯莫棱斯克附近的卡廷森林中和哈尔科夫等地被秘密处死。前苏联对此一直抵赖，称是德国纳粹所为。直到1990年，戈尔巴乔夫才承认此事。令波兰人气愤的是，前苏联至今不承认这是战争罪行或种族灭绝。从俄国的角度看，他们深受德国侵略之害，要承认自己也犯了战争罪或种族灭绝是太难了。一位波兰朋友开车送我时，解释为什么他们原谅德国人却对前苏联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德国人道歉了，认错了，而俄国人没有。” 所以，二战的恩怨，延续到今天。

六

在波兰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二战纪念碑。到华沙旅游，一个不可不看的地方是离中国驻波大使馆不远处克拉幸斯基广场的华沙起义纪念碑。1944年8月11日，苏军已进入反攻，德军节节败退。当苏军兵临华沙城下时，波兰的地下抵抗组织发动了华沙起义，企图由波兰人自己从德寇手中收复华沙，迎接苏军入城。

由波兰人收复自己的首都，这对波兰人的民族荣誉至关重要，同时，这也是苏联和英美法角力的重要一役：起义是由效忠于在伦敦的波兰流亡政府的人士领导的，如果胜利，战后他们就会占据有利的地位。他们原以为只需战斗数日，便可配合苏军入城，殊不料苏军迟迟不来，在强大的德军攻势下，起义坚持了63日，最后在1944年10月2日被镇压下去。德军随后对华沙进行了屠城。希特勒叫嚣要将华沙“夷为平地”。党卫军头领希姆来说：“这座城市必须完全从地球上消失，……每块石头都要敲倒，每座建筑都要毁掉。”华沙的名胜古迹，宫殿文物，图书档案，无一幸免。85%以上的建筑惨遭破坏，损失无法计算。起义军死伤共2万人，其中1.5万人被杀。被俘1.5万人，市民有20万人惨死，70万人被逐。这真是极为惨烈的一幕。波兰人痛恨希特勒德国，自然不在话下，但近年来他们更怪罪于前苏联，他们认为，苏军最高统帅部故意在华沙城下按兵不动，让德国纳粹有机会放手屠杀波兰人，是 “借刀杀人”计，他们不希望伦敦波兰流亡政府领导的起义获胜，他要扶植波兰的亲苏政权。

波兰的地理位置是夹在苏德两强之间，19世纪就曾三次被俄、德、奥瓜分，使其从地图上消失。一战后复国，二战中又横遭德、苏入侵，二战后虽为战胜国，却整个疆土西移，沦为前苏联的附庸。波兰民族深受战争之痛，至今仍可感受到波兰人的强烈爱国主义感情。二战结束了，历史又在延续。回顾历史，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今天欧洲的复杂关系。

波德边境上残留的二战德军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