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李琳
新西兰南岛的美丽,是一望而知且无边无际的。
从基督城一路往南,沿途有大片草色连绵的农场,农场上散养着珍珠似滚圆可爱的绵羊,羊群像轻云一样温柔地流动。12月南岛的好天气里,阳光鲜艳夺目如同岛上盛开的玫瑰,有时候绵羊安静地俯卧在一小块树荫里,它们的闲适,让人以为这样的日子同南岛的美景一样,是永无尽头的。一掠而过的风景里,间或还有花脸的奶牛、皮毛油光水滑的黄牛和黑踺牛、奔跑起来风一样轻盈灵巧的鹿群和伸着长脖颈的阿尔帕斯驼羊,路边这些自在的生灵随着沿途风景瞬间即逝,但南岛青碧的山水、闪闪发光的溪流、蓝天下草场的悠闲和草气的清新,它们定会永久地驻留在你的记忆中。12月的天气和这里山水错落的景致一样多变,艳阳下草场上巨大无比的洒水车挥动着长长的手臂渐渐远去了,细细的雨却不期然地落了下来,这雨下得一点都不急,一只停驻在电线杆上的云雀,在雨里不知为什么入定般地静止不动,成为这入画一般的天地里,尤其令人神往的一个小黑点,此时此地,天地浮云都只是缄默安逸。
到Tekapo湖边时已是暮色初降的星期天傍晚,连汽车的声音都隐去不见,在这个鲜花盛开的湖边,面对着蓝莹莹一大片湖水和湖底清晰可辨的小石子,你也会不由自主收起浮躁的心境和喧嚣的尘世心音,暗暗问自己,这里究竟为了什么竟如此安静,世间的岁月在这个湖边不着痕迹,所有的烦恼和往事如同杂音一样隐去得无影无踪,这里的日子只关乎那个蓝得纯粹的湖,湖滨盛开的鲜花和如同画中物一般的小教堂。这蓝得令人尤其喜爱的湖和湖边那个只容得下十几个人的小教堂,那教堂外不远处的桥,桥底下碧蓝的湖水、湖边盛开的艳丽鲜花,他们仿佛是带了点仙气般地安静而洁净。穿过鲜花遍布的湖边沙滩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引着你来这个牧羊人的小教堂,它全由石块砌成,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小山顶上,它的小而雅致和周遭风景如此相称,因为这个小教堂的存在,这一大片湖和周围连绵起伏的黛色群山,因而才算完整。小教堂正对着门就是一扇窗,因为这里的风景确是处处入画的,那窗框住的,恰好是远处群山最值得品位的一处山峦起伏。这是一个很古典的小教堂,有一长排供人跪着祈祷用的软垫,在游人如织的日子,也有人在祈祷。
在环游南岛的一周里,每天都见识着这岛上各处宏大而迥异的壮阔山水,自然的神秀是这岛屿的天赋秉异,而山水以外,新西兰南岛的人家,兴许都有着玫瑰花情节。Geraldine小镇上,一幢平常的板房,因着院子里怒放盛开的粉红、月白、嫩黄各色玫瑰花,夺人眼目地如同仙境里的小屋。这时节南岛有的地方玫瑰已经怒放,有的则还在含苞,这些枝叶葳蕤的花丛,应和着夏日傍晚清脆的鸟鸣,能把一间历尽岁月的小屋,或一家平常的小店,或是一个普通的小镇,点缀得惊人地美丽。Te Anau小镇上,在那个小旅馆的屋门口,有几大丛足有一人高含苞待放的玫瑰,清晨时分一只黄猫从玫瑰树下静悄悄地穿过,那一刻的寂静和闲适,只有旅途寂寞中的旅者,在这个安静的小镇上的旅馆里,在这个静谧清晨的一刻,才刚好能感知的。
Te Anau因为靠近山水壮阔的Milford Sound和波光潋滟的镜湖,是出名的秀美小镇。住的小旅馆房间并不贵,却尤其整洁可爱,进门是一扇窗,窗外正对着另一栋小楼的阳台,那阳台不大,长着一株攀扶的粉红色玫瑰,它像南岛所有的玫瑰花一样鲜艳而娇嫩,阳台连同它的木栏杆,粉红的玫瑰花和它碧绿的枝叶,从这旅馆的房间里看出去好像是一副静物画。那阳台终日静悄悄的,并不见有人进出,只是安静地摆放了一把椅子,一个小小的木圆桌。桌椅和阳台,它们都只是安静地守候着,让人很想穿窗而过,在这个玫瑰花盛开的阳台上静静地坐上一两个时辰,嗅一嗅这夏日的花香。
这些玫瑰树连同南岛所有的玫瑰,它们缤纷的色彩和甜美的香气,为远道而来暂居此间的旅者和匆匆路过的路人,增添了许多怎样的欢喜。南岛的夏天,天黑得晚,暮色初降时分,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窗外那个玫瑰花盛开的阳台下,已经泊着来客的车辆,然而阳台仍是静悄悄的,门只是虚掩着。那远来的客人,在多年之后回忆起南岛的那一次旅行时,是否也会记得他所居住的旅馆小屋外,阳台上的那一株粉红玫瑰?
箭镇(Arrow Town)的中国淘金者遗址,这个散发着孤单陈旧气息的所在,是整个新西兰之行最打动我的地方。不来箭镇的淘金者旧址,是很难想像得出100多年前还处在清朝的中国先人们,是住在怎样简陋低劣的所在,把辛苦淘来的金子换成钱再带回家的。往往地,他们住的只是几块石板木板简单搭起来的仅容一两人栖息的小屋,有的就地取材顺应山势,在山腰的凹处,搭起一个晚上睡觉的小棚屋,没有窗,只是一扇容一人进出的窄门,门后就是土灶。即便是来自风雨飘摇的大清,在这风景如画的南岛,我们的先人想的是多挖些金子换钱回家,即便家再远,彼时候的世道再艰难,家是一定要回的,比较起来了南岛一心想要扎根下来的欧洲移民有声有色的移民定居点,我们的先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来自广东一带)是怎样令人感慨地心系故国故土心无旁鹜。
1870年,大约8000个来自中国南方的淘金客们,盘着辫子、头戴毡帽,来到南岛的Otago和西海岸的金矿。从落脚到这块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白自己是来为故国的妻儿老小挣钱养家的,不是来这风景秀丽的岛上安居乐业的。这群沉默寡言的淘金者,他们占了南岛Otago总人口的17%,也是金矿总人数的40%,以他们惯有的勤恳,来自中国南方的淘金客持续许多年淘出了金矿产量的30%。这些孤单而沉默的异国淘金者,是怎样一日日打发那暗无天日的小棚屋里的日子的?今天在这个风景处处如画的岛上,精心保留下来这样一处令人伤感的小园子,它的简陋和孤寂,愈发令人刻骨铭心。在各处景点游客如织的12月,箭镇的中国先民定居点,如同这封存已久无人开启的山上小屋一样落寞,再没有别的什么游人。而这些因为梳着清朝辫子而显得年代久远的人物影像,他们的简陋居所和执着的“叶落归根”理想所带来的震撼,是南岛所有其他风景所不能比拟的。曾在这一处淘金的南中国的清朝子民,这些牢记“叶落归根”的华人先人们,这些被招工入境而受尽白眼、盘着头的中国南方人,他们只是来这异国淘金,意志坚定地履行人生的职责,用长年蜗居在原始人般简陋洞穴里辛苦劳作得来的金子换成钱,只要能把每年淘金挣来的2/3以上的钱带回家,这个过程的满足感,可以让他们忘却所有异地的冷眼、凄凉和辛劳。
亚林商店(见右下图)是中国淘金客定居点里最气派的建筑,它有着典型的白墙黑瓦木梁,即使年代久远,似乎还能闻见酒坛子里中国老酒的味道。因为亚林商店里有鸦片,有烈酒,有中国腌菜,还有老乡聚会,因此这异国的日子变得好打发些了。这些中国淘金客,有的是通过在这个岛国的亲属来定居的,更多的只是孤身一人来这里淘金。他们的梦想尤其现实,在历尽大约5年背井离乡的艰苦生活后,可以带着大约100到200新币回家再见家小。这笔钱,可是足够买几亩地,置一个像样的家业的。家再远,想到是在为妻子儿女挣钱,那苦日子也变得有味道起来了。不要以为他们只会过苦日子,淘金客们的中国新年也有烤猪肉、烟火和老酒,一样热闹醇厚。当金矿产量愈来愈少,淘金客们被迫自谋生计的时候,他们在自己住屋旁边开辟菜园,精耕细作,走街串巷地叫卖新鲜蔬菜水果也一样能谋生的。
Otago金矿的衰退始于1890年,开掘黄金再不像先前那么容易,中国淘金客们大多回了国,一些转战到西岸的金矿,还有一些转行做了菜农。箭镇的中国淘金者定居点迅速衰老了,留居此地的,多数是衣食无靠,生活孤单的老人。即便是成功再回到故国故土的淘金客,有的发现家园已不复,妻儿老小因为音信杳渺而已不知所终,也有因为这样的缘故又回到新西兰的。年迈而亲人无靠的中国淘金客,往往仅依靠同胞间的救助,他们年老且生活潦倒,而新西兰1898年的老年人救济法例是把他们排除在外的。中国淘金客是最讲传统的,葬进祖坟是惟一能够慰籍老迈无助心灵的良药,这样一来才会有一艘载了500具中国淘金客尸骨的大船,悄悄地沉没在新西兰大洋的深处,它所载满的“叶落归根”的萧瑟秋意和深埋心底里的故土情感,如同今天这中国淘金客聚集地一样悄然隐没、不为人知。
从南岛回到悉尼,熟悉的唐人街对面,越过穿梭着单轨电车的街,即是中国银行。中国银行的楼上刻着与众不同的四个巍峨石雕大字,显得分外应景。中国银行这边,也有着数家中国小店铺,由于时间久远的缘故,这些鳞次栉比的小杂货店铺显得有些破旧,但是沿着这街上溯,走到某个烧腊店,这店的人气总跟刚出炉的金黄脆皮烧肉、油光可鉴烧鸭的香气一样旺盛的。某个中午走过,看到杂货店的一个中国老伯,系着做工的蓝布围裙,正坐在街沿的店门口准备吃他的午饭,他的午饭是外卖盒里白米饭上满满盖着整齐的烧肉,黄脆的烧肉皮映衬着嫩红的肉和白米饭,自在地坐在这街边的小店门口吃,他的日子显得尤为令人羡慕。
好好地生活,体面而积极地过日子,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的中国人。再想起12月的南岛,再想起箭镇,我在心里这么说。
|
文章中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不代表本网站的观点和看法。 |
神州学人杂志及神州学人网原创文章转载说明:如需转载,务必请注明出处,违者本网将依法追究。 |
编辑:KY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