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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国家杜马参观记

2008年09月23日  来源:神州学人 
  

 

/韩雯  张晗睿

 

星期五,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清晨阴霾而潮湿的空气中,街道异常繁忙。上午9点半,我们在迷宫一般的猎人街地铁站里失去了方向。猎人街站在红场周围至少有6个出口,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我们却仍然汗流浃背地狼狈地在地底乱窜。阿列克谢耶夫娜老师打电话来了,声音有些愤怒:

“怎么回事?我等了至少20分钟了,你们在哪里?还在地铁站里?糟糕透顶……马上去特维尔大街出口!特维尔大街2号!”

我放下电话,马上找特维尔大街2号出口!我们几乎是在跑步了。

终于找对了出口!刺眼的阳光下,阿列克谢耶夫娜早已经站在那里了。这个平日里最和蔼的老太太一脸严肃:

2分!每个人都得2分!不及格!迟到这么久!”

“阿列克谢耶夫娜,我们找不到地铁出口……”

“为什么不提早点出来,难道去国家杜马是儿戏吗……”老太太很不满,当她回头看我们的时候,却突然笑了起来:“算了,不及格取消了,呵呵……你们穿的可真不错……科利亚,你要去结婚吗?”

所有的人都笑起来了——我们的一个男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头发梳得油亮,皮鞋能当镜子照……前一天阿列克谢耶夫娜一再叮嘱,去国家机关办公楼,服装一定要正式,因此出发前,每个人都在穿着打扮上大费了一番功夫,男生都成了绅士,女生个个都“雍容华贵”……相比之下,倒是阿列克谢耶夫娜自己显得最休闲朴素。大家笑着,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拿着这个!一会儿会有用的。”阿列克谢耶夫娜从一个大纸袋里掏出一小束鲜花,递给穿的最棒的男生,忽然又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哈哈……这样拿着花就更像新郎了……”

10点半,黎明的湿气被阳光扫得一干二净。广场上浓密的松树在和暖的风里喧嚣。稀薄的云层下,救世主大教堂的穹顶闪着耀眼的金光。红场——城市的心脏,伊凡钟楼在早春凝固的空气里伫立,遥望着银色的锦带——莫斯科河,络绎不绝的车流在它周围的主干道上奔涌,克里姆林宫血红的城墙就在这车流中若隐若现,仿佛是童话里的世界……

特维尔大街的尽头,朱砂色的历史博物馆的对面,巍峨的国家杜马大楼上旌旗招展,巨大的国徽和国旗像瀑布一样从天上挂下来……抬头仰望,旧楼峭壁一般的高大墙面经受了历史的洗礼,泛起烟黄的颜色……齐整的黑色窗玻璃如绝壁上的岩洞,神秘而庄严……

“一会儿进去后你们别紧张,就跟平时上课一样。”阿列克谢耶夫娜小声对我们说。

我们悄悄点了点头。其实,大家一点儿也不紧张,相反,每张脸上都荡漾起了兴奋的神色。

议会大楼的门口,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正不紧不慢地走动着巡逻,他们看着我们从台阶下走过,眼里露出了严厉而警惕的目光。

“谢尔盖,是的,中国大学生已经到了,我们正等在入口处……”阿列克谢耶夫娜用电话向杜马工作人员通报了我们的到达。

我们的心情激动起来——那扇神秘的大门就在眼前……俄罗斯国家杜马,国家立法机关,俄联邦议会的组成部分,450名议会代表在此工作。统一俄罗斯党,共产党……议会各个重要党派的总部均设于此地。这里开会听取总统的国情咨文,组建审计员监督联邦预算的执行,决定对政府的信任……政府换届的总理任命要在这里通过,央行行长的任命要在这里通过,大赦由这里宣布,法律草案由杜马审核,联邦法律的出台要由杜马投票通过,甚至,在非常时刻,国家杜马能提出罢免联邦总统的指控……这幢掌握着整个国家命脉的大楼对于我们——中国大学生,有着怎样的巨大吸引力啊!今天,它神秘的大门将对9个中国留学生敞开……我们是幸运的!

就像在机场办登机手续——甚至比办登机手续更复杂:查验护照,登记证件号,安检,发许可证……一切都办妥之后,我们已经在杜马大楼的内部了。环顾四周,我为这栋建筑的朴素、宏伟而感到惊奇:没有皇宫的奢华,没有金壁辉煌,没有美轮美奂的浮雕,没有像瀑布一样的水晶吊灯……然而就是从那些简洁粗大的石柱中,从如同山洪暴发一般奔涌而下的宽大台阶中,透出了一种怎样的震人心魄的宏大气势!

在占满整面墙的巨大国徽面前,所有人都忍不住掏出了相机,想将这历史性的一刻化作永恒的见证。阿列克谢耶夫娜赶紧小跑着冲了过来:

“拍照可一定要小心!那边阶梯下的办公区入口处千万别入照,明白吗,如果侵犯了国家机密,谁都别想从这儿出去……”

我惊出了一身声冷汗,赶紧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相机。

谢尔盖来了——一个身材矮小,面容苍白的中年人。他是杜马大楼的工作人员,我们这个“中国代表团”的联系人。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他无精打采地问,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和憔悴。可以想像,他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接待我们的。

“谢谢您,不麻烦您了,我们会自己参观的。”阿列克谢耶夫娜微笑着对他说,然后悄悄地给我们使了个眼色。我们心领神会,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了。

“先生,谢谢您为我们的到来奔波忙碌,请接受我们的谢意和我们小小的礼物!”我们呈上了精美的红色纸盒,里面是一本精装的奥运纪念画册。“今年夏天,请一定来北京看奥运!”

“谢谢,一定来的!一定来的!”谢尔盖高兴地微笑了。

我们正式开始了参观。

为什么说是“参观”呢?因为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用眼睛看,就像去博物馆一样,我们不能采访交流,不能干扰这里的工作秩序,不能影响国家部门大楼的正常办公。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充满了期待,毕竟,来自异国的留学生中还有谁会有这样的机会呢?

通向议会办公区的走廊并不宽阔,却让人大吃一惊:如果不告诉你的话,你绝对想不到这是议会的办公楼的通道,整条走廊更像是一个现代派作品画廊,各式各样大小不一色彩参差的画作密密麻麻挂满了墙壁,叫人眼花缭乱。而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颇具规模的小商品市场占据了很大的空间——沿着墙壁一路摆开了十几个摊位,是像机场的纪念品商店一样的玻璃小房子,卖的东西种类繁多,大到全套的空气过滤机,小到丁香花的种子,还有墩板、菜刀、水晶灯具、巧克力、油画颜料、按摩椅、擀面杖、腌黄瓜……一言以蔽之,绝对难以想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放在一起出售,而且是在国家杜马的办公楼里!我不禁想起了19世纪俄国诗人丘特切夫的著名诗句:“靠理智理解不了俄罗斯/它用人间的常理无法衡量……”

但是这一切到办公楼的正门前就宣告了彻底终结,我们推开沉重的过道玻璃门的一刹那就感觉到:那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一楼的厅堂里,无论是年老的,年轻的,先生,小姐……所有的人都一身职业装,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不知为什么,我隐隐约约感到很不自在,空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一条红地毯从二楼直接铺到一楼的大厅。楼梯拐角处,一群记者正在采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相机“喀嚓、咔嚓”闪个不停。

“今天是议会新闻招待会的日子,”阿列克谢耶夫娜悄悄对我们说,“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一会儿说不定我们能进会议厅看那些议员辩论,而现在趁会议还没开始,我们先去别处转转吧。”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电梯口。

“我们去12楼。”阿列克谢耶夫娜神秘地笑了,好像要给我们一个惊喜。

12楼的电梯道口,我们看见了一个栗色头发的中年妇女,正疾步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科利亚,你的花呢,准备好!”阿列克谢耶夫娜悄悄地说。

“送给她吗?她是谁?”我们疑惑不解地问。

阿列克谢耶夫娜笑了:“她就是尤里·邦达列夫的女儿。”

邦达列夫!

对于我们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来说,这个名字就像炸响了一颗惊雷。苏维埃文学在过去的整整一个世纪里都闪耀着光芒,而今,当很多人渐渐忘却俄罗斯文学的伟大传统时,在那个不朽的丰碑就要被风沙掩埋时,我们却猛然惊醒:苏维埃经典作家并未随时间流逝而隐退,他们仍然在我们身边!尤里·邦达列夫——一个对于中国读者亲切的名字,谁没有读过他的作品呢?经历过二战洗礼的红军老战士,只要一拿起邦达列夫的书,心中就会感慨万千,眼角会再次涌动年轻时候流过的热泪……邦达列夫老了,身体情况越来越差,眼睛手术之后,医生不允许他再继续写作了,一个时代即将宣告终结……我们怎么能不感到惋惜,不送上我们发自内心的祝福呢?

“请向您的父亲转达我们真挚的问候,中国留学生祝他健康长寿!”

身着西服的女士手捧着鲜花,感动地向我们道谢。

真没想到会在杜马遇到邦达列夫的女儿,这是杜马给我们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还记得我对你们说过什么吗?”阿列克谢耶夫娜说,“来这里要做好像游览动物园一样的准备,看到了吗,没人理睬我们,大家都急匆匆忙自己的事情……”

所有人一起哈哈地笑了。

 “中国人吗?”衣帽存储间的老太太看见我们,兴奋地问。

“是的。”

“北京人?上海人?”

“都有,还有其他城市的,我们来自中国的各个角落!”

“好样的!多好的小伙子和大姑娘!是来留学的吗?”

“是的,我们是公派留学生……”

“真棒!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念书的时候,也有好多中国来的留学生……那时候他们都学炼钢,你们也来学炼钢吗?”

“我们学俄罗斯文学……”

老太太点了点头,赞许地微笑了。

“你们应该去看看俄罗斯共产党的办公区,就在那边,电梯上去,新楼里……”最后她对我们说。

于是我们一行10人乘着电梯,来到了俄共的办公区。幽暗的走廊里没有任何标识,没有醒目的标语,也没有镰刀锤头的红旗……仅仅是在每间办公室的木门上,写着“俄罗斯共产党”的俄语缩写,朴素而庄严。

走廊的尽头里是一间大的会议室,从门缝里溢出照相机闪光灯的刺眼光亮。原来今天这里正举办一个政治讽刺画画展,当我们走入展厅的时候,记者们都围着墙上的画“喀嚓、咔嚓”拍个不停。一群穿着西装的议员站在角落里同画家交谈,角落里的门上写着:办公室俄共中央总书记 久加诺夫……

“你们看,这些都是新生代画家的画作,”阿列克谢耶夫娜指着墙上的画对我们说,“每一幅都是讽刺时政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从熙熙攘攘的记者群里钻出来,径直向我们走来。

“喜欢这些画吗,以前没看过吧,”他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从中国来的吗?有没有从河南省来的?”

“没有,只有从河北来的……”

“哦,没有河南人,我前不久刚从河南回来,”老人呵呵地笑着说,“你们是留学生吗?学习怎么样?”

“我们学得挺好的。”我们说。

“真的?”他故意装出严肃的表情,“有人得过2分吗?”

“没有,我们都得5分!”

“好样的!”老人笑着说。一群记者跟了过来,我们赶紧按照他们的手势站成一排,照相机“喀嚓、咔嚓”闪个不停。

我总觉得,他的脸很面熟,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没看出来他是谁吗?”阿列克谢耶夫娜悄悄说,“久加诺夫!”

啊!原来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是俄罗斯共产党的主席久加诺夫!但是他要比报纸上和电视上看起来年轻的多,以致于一下子竟然认不出来……

他眼神锐利,脸上神采奕奕,宽广的额头上闪动光泽。

“我们祝贺中国取得的成就,真心为中国共产党获得的成功而感到高兴!”久加诺夫说。接着,他突然向我们伸出了右手……我们一下子愣住了,一个男生赶紧伸出手与他握手……真没想到,一个大党的总书记竟然如此朴素,如此平易近人!

“不管是什么时代,不管是什么党派,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人民过上他们应得的生活……”久加诺夫在摄像师的簇拥下慢慢走出了会议厅,而他对中国美好的祝愿却仍然留在耳边……我低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秘书分发给我们的小年历卡,久加诺夫的签名像上印着这样的标语:保障每个人的生活。

我们的老师卡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感慨万千,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历过一切。

半个小时后,就在画展的展厅里,年轻的画家举行了新闻发布会。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像一尊雕塑一般。

“他是谁呢?”

“可能是哪位老画家。”

新闻发布会的最后,话筒移到了老人的面前。

“在库尔斯克,我们伏在杂草丛里,已经听见德国人坦克的隆隆声了,中尉说:‘射击——!’我们就拔开草丛,‘突突突’一阵乱射,什么也看不见,烟雾呛人……”他像讲故事一样地讲了起来。在库尔斯克,他作为一名红军战士,和无数战友们一起经受过了血与火的考验……

“先生,我们时间不多了,请讲讲您对艺术的见解吧!”发布会主持人无数次打断他的回忆,想让他说说自己的画作,但是他仍然不停地讲述战争、炮火、英雄……这对他很重要——他能够在自己的画前摆上他的战斗勋章,他能指着自己的画说:“我经历过这一切……”

看完这场新闻发布会时,时钟已经过了1点。我们回到议会厅门前时,很可惜,杜马会议已经开完了,正在午休。两个大屏幕电视机展示着空荡荡的大厅,而我们却该走了。

“怎么样,有收获吗,还是白来了一趟?”阿列克谢耶夫娜笑着问我们。

怎么会白来了一趟呢,阿列克谢耶夫娜老师,我们今天大开了眼界,接触到了以前从来不曾想像到的东西。可能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典型的杜马的一天,但是巨大的收获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一定饿了吧,看,这个是大斋节蛋糕,快分着吃吧,我在一楼走廊的百货商店买的。”阿列克谢耶夫娜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几个圆圆的蛋糕。

 

下午2点,正是阳光照耀的时刻。我们走出国家杜马大楼。特维尔大街像一条大河在眼前奔腾,高大的议会大楼将自己短小的身影投在了路面的台阶上。大门口,全副武装的警卫人员仍在坚守岗位,刺眼的阳光下他们紧紧皱着眉头。而一大群鸽子正蓬松着羽毛悠闲地在他们眼皮底下散步。远处,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在午后的热浪里升腾……

 

(底图摄影/安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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