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留学人物谱·归国篇】和自己的同胞在一起

文/李华雨

钱锺书1910-1998

江苏无锡人。1937年获牛津大学学士学位。1938年回国，辗转多校任教。著有《围城》《谈艺录》《宋诗选注》《管锥编》等书。中国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

1935年春天，钱锺书参加了国民政府教育部第三届庚子赔款公费留学资格考试。留英一共只有20余个名额，而钱锺书报考的英国文学只有1个名额，许多清华的同学听闻钱锺书报考，纷纷打消报名的念头。钱锺书将名额轻松摘取入囊。

1935年夏，正在清华大学外文系研究院就读的杨绛选择提前毕业，在无锡家中与钱锺书完婚后，一对爱侣共赴英国，前往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就读。

生性浪漫自由的钱锺书，在牛津就读时与国内并无二般，依旧是凭着一己心性读书。课余时间大部分都泡在博德利图书馆。他为图书馆戏取的“诨名”——“饱蠹楼”亦因此渐渐流传开来。在这里，他广读文学、哲学及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还读了不少西方现代派的小说。

牛津大学里，掌握数种欧洲语言的留学生司空见惯，钱锺书的英文水平和对其他欧洲语言的掌握，在这里并不显得那么突出。然而，他凭着出色的中国文学功底，曾被“牛津大学东方哲学、宗教、艺术丛书”聘为特约编辑，是编辑组中唯一的一名中国学生。

1937年，钱锺书拿到了牛津大学文学学士学位，还获得了最优等荣誉。因为杨绛专攻拉丁语言文学，需到法国学习，钱锺书便提前2年毕业，陪同杨绛去往法国巴黎大学。这一年，他们的女儿钱瑗出生。

法式慵懒安逸的留学生活并未带给钱锺书夫妇心灵上的平静，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时时搅动着他们的心绪。

1937年，钱锺书的老师、亦是他最为尊敬的前辈——石遗老人陈衍去世。此后，更多打击接踵而至，日寇入侵中国，他们的家乡无锡也开始遭到日军的空袭。到1938年夏，整个苏南一带已全部沦陷，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转到浙江大学任教，一家人由叔父带领逃到了上海租界。而杨绛一家则没有这般好运，全家被洗劫一空，母亲亦在逃难中病故，三姑母杨荫榆惨遭日兵杀害，老父带着两个女儿仓皇逃到上海避难。

敌机轰鸣如在耳畔，远隔重洋的苦苦思望烧成一团火，夹杂着愤怒与悲恸，钱锺书于巴黎作下七律《哀望》：
　　白骨堆山满白城，败亡鬼哭亦吞声。
　　熟知重死胜轻死，纵卜他生惜此生。
　　身即化灰尚赍恨，天为积气本无情。
　　艾芝玉石归同尽，哀望江南赋不成。

此时的巴黎也不再是能够令人高枕安卧的“蜀地”。1936年，西班牙内战开始，后遭德意入侵，整个欧洲的局势日渐显得动荡不安。虽然这时的法国尚未遭到德国入侵，但已潜伏着各种危机。1938年8月，希特勒宣布征兵，进行军事演习，全面战争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战争年代，留学经费随时可能被切断，而英法等国对留学生又一概不予资助，留在国外很容易陷入困境。这时，时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的冯友兰教授来信，邀请钱锺书回到清华大学任外国文学系教授。钱锺书与杨绛当即决定提前回国。

于是，1938年9-10月间，钱锺书夫妇带着只有1岁的女儿和沉重的书籍行李，乘着法国邮船阿多士Ⅱ回国。

在香港靠岸后，杨绛带着女儿辗转上海，钱锺书则经越南转赴云南昆明。此时的清华大学已与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共同成立了西南联合大学，钱锺书被聘为外文系教授。这一年，他28岁。

钱锺书在外文系开设了3门课程：欧洲文艺复兴、当代西方文学和大一英文。他的学生许国璋在《外语教育往事谈》中回忆说：“师讲课，必写出讲稿，但堂上绝不翻阅，既词句洒脱，敷陈自如，又禁邪制放，无取冗长。”座下的学生，如查良铮、许渊冲、赵瑞蕻等，后来都成为了颇有名望与造诣的翻译家与学者。

1939年夏，钱锺书辞去西南联大的教职，回到上海。休整2个月后又奔赴内地，他这次的目的地，是湖南省西南部的蓝田国立师范学院，光华大学在这里得以重建。钱基博亦随之前往。在宝庆，钱锺书一手筹建了外文系，并任系主任，同时开始了他的文学批评名作《谈艺录》的撰写。

1941年下半年，钱锺书回到上海探望病重的岳父。由于太平洋战争突然爆发，日军进入租界，钱锺书不得已羁留于上海。这几年中，钱锺书一面任家庭教师，一面在震旦女子文理学院代课，勉强维生，继续《谈艺录》的撰写。

正如钱锺书在1938年3月12日归国前寄给唐纳德·斯图亚特的一封信中所说的：“我妻子失去了她的母亲，而我自己想回中国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也是完全无望。尽管如此，个人的命运还是应该和他自己的同胞在一起，我并不介意去过一点苦难的日子。”